汴梁城的雪扑在慈云寺的黄墙上，像撒了把碎玉。李师师盯着铜镜里的素白襦裙，指尖抚过鬓角新添的细纹。自去年燕青随康王赵构出使金国再无音讯，她已在这尼庵里住了三个月，每日晨钟暮鼓，却洗不去袖口残留的龙脑香。
圆照师姑，该做早课了。小尼叩门声惊醒沉思。李师师摸过案头的《妙法莲华经》，书页间夹着半片金箔——那是三年前徽宗赏的云霞金，此刻被折成火药引子的形状。禅房角落的铜炉里，沉水香混着硫磺味，她轻轻拨弄炉灰，露出底下用油纸包裹的火铳子，扳机处刻着政和三年造的字样，与蔡京私铸的兵器工坊印记identical。
大雄宝殿的烛火在风雪中摇曳，李师师跪在蒲团上，听老尼讲《涅槃经》。她望着佛像衣纹间的鎏金，想起蔡京府里的九曲桥，桥下锦鲤啃食的正是百姓的民脂民膏。指尖悄悄掐算时辰，巳时三刻，正是蔡京入朝必经的朱雀大街。
七年前的上元节，李师师在撷芳园第一次见到蔡京。他穿着紫宸殿赐的织金锦袍，袖口绣着万寿无疆，却在递茶时露出腕间的刺青——那是朵半开的梅花，与童贯书房的屏风纹样一致。李娘子果然名不虚传，他捻着胡须，沉香手串轻晃，这双手弹得《梅花三弄》，可曾想过握刀？刀光在记忆里一闪。去年中秋，她在艮岳假山上看见蔡京与金使密谈，月光照见他手里的密信，联金灭辽四字刺得人眼疼。燕青冒死盗来的军报显示，童贯的二十万大军因他克扣粮草，冻死在太原城外。她想起那些冻死的士兵，手里还攥着妻儿寄来的棉袜，袜底绣着平安二字。禅房的更漏响了三声。李师师摸出藏在经箱里的火药包，用金箔裹好引子。这火药是从梁山泊旧部得来，林冲的徒弟用二十斤硫磺换了她半幅《清明上河图》。这玩意儿沾着火星就炸，那汉子的疤脸在烛火下泛青，当年公明哥哥要是有这个，何至被毒酒害死？
卯时初刻，朱雀大街的晨雾里传来轿夫的号子。蔡京的八抬暖轿碾过积雪，轿帘缝隙里露出半幅蜀锦，绣着的团龙纹样比徽宗的五爪龙少了一爪——这是他一贯的僭越伎俩。李师师站在慈云寺山门前，道袍下的火铳子贴着心口，冰凉刺骨。大师姑，您看这香灰。小尼突然指着香炉。李师师望去，香灰竟堆成展翅的凤凰形状，与她幼时在教坊司见过的火凤旗如出一辙。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宿太尉的仪仗队，却见队伍里混着几个黑衣人，腰间挂着的正是蔡京私兵的虎头牌。
禅房的铜炉突然炸开。李师师冲进浓烟，看见老尼倒在血泊中，手里攥着半张纸，上面写着蔡京有备。火铳子已不翼而飞，案头的《妙法莲华经》摊开在火宅喻一章，书页间夹着燕青的玉扳指，扳指内侧刻着忍字——这是他临行前的叮嘱。巳时三刻，慈云寺的钟声突然变调。蔡京的暖轿在寺前停下，他扶着小厮的手跨出轿门，沉香手串上的珠子比平日多了三颗——那是用来计数杀人的。李师师盯着他腰间的玉龟佩，想起徽宗曾说：龟者，贵也。此刻在她眼里，却像块吸满人血的顽石。
“大师姑清修不易。蔡京踏入山门，目光扫过她道袍下凸起的轮廓。李师师这才惊觉，火铳子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木鱼。老尼的血在青砖上洇开，形成诡异的纹路，竟与她藏在禅房的火药分布图一模一样。禅堂里突然闯进十几个带刀侍卫。李师师被按在佛像前，看见蔡京从袖中掏出火铳子，扳机处的政和三年刻字闪着冷光。李娘子果然胆大，他扣动扳机，却只听见咔嗒空响，可惜你不知，这火铳子的机关，我早在半年前就改了。
申时初刻，雪越下越大。李师师被押进蔡京府的地牢，墙上挂着的人皮灯笼晃着幽光。她摸出藏在发髻里的金箔，那是最后的引子。隔壁传来刑讯声，竟是小尼的声音：她...她总在亥时看星象，说要等什么天乙贵人...亥时三刻，地牢突然震动。李师师听见Above传来喊杀声，是梁山泊旧部的喊号。火铳子的扳机被震落，露出里面藏着的纸条，字迹力透纸背：慈云寺地宫有地道，直通艮岳。她想起老尼圆寂前的眼神，那不是恐惧，而是释然。
地道里弥漫着陈年霉味，尽头是艮岳的太湖石。李师师摸出金箔引燃火药，火光中看见石缝里刻着替天行道四字，与宋江当年在聚义厅刻的笔迹相同。身后传来蔡京的喘息声：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救这烂透的世道？
救不了世道，却能送你归西。她将火药包砸向他面门，金箔化作火星，引燃了地道里囤积的硫磺。蔡京的锦袍在火中绽开，像朵燃烧的恶之花。李师师想起燕青说过的话：真正的替天行道，不是杀人，是让百姓有饭吃。爆炸声中，她看见慈云寺的钟声穿透风雪，惊起一群寒鸦。鸦群掠过汴梁城的天空，像无数把悬空的刀，切开笼罩着帝国的迷雾。李师师摸出袖中燕青的玉佩，玉佩上的忍字已被火光映成赤色，恍惚间，她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曲调，是当年在撷芳园弹过的《梅花三弄》，只是曲调里多了杀伐之意，少了靡靡之音。
半年后，金兵破城那日，有人在慈云寺废墟里发现具女尼骸骨，颈间戴着的玉扳指刻着忍字。她身旁散落着半片金箔，上面的火凤凰纹样虽已烧残，却依然栩栩如生。废墟下的地道里，躺着具穿紫袍的骸骨，腰间玉龟佩碎成两半，一半刻着寿，一半刻着夭。
临安城的茶肆里，的说书人正讲着李师师火焚蔡京的故事。台下有个戴斗笠的汉子，往茶盏里扔了块碎银，银锭上刻着梁山大宋四字。他摸出半幅烧焦的《妙法莲华经》，经页上火宅喻的火字被烧出个洞，透过洞看出去，远处的雷峰塔正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像极了慈云寺那夜的晨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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