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腊月,汴梁西城的炊烟裹着雪粒子打转。李师师蹲在护城河废墟上,用银刀撬起块冻硬的粟饼——这是她今早分给难民的最后口粮,饼子里掺的观音土硌得刀刃生疼。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梆子声,不是卖炊饼,而是百姓自组的巡更队在警示金军动向。
报!磁州方向有兵马动向!斥候的马蹄惊散觅食的乌鸦。李师师站起身,银凰战衣下的软甲蹭到城砖上的冻血——那是三天前巷战中,一位少年士兵为保护她留下的。她望着北方天际线,想起种师道临终前说的河北有忠义之士,此刻终于等到了回音。
申时初刻,扬尘先于人马抵达。李师师看见领军的青年骑在黑马上,身上的铠甲打着整齐的补丁,却洗得发白——这是真正在战场上滚过的甲胄,与方亳那些鎏金绣银的帅服截然不同。更引人注目的是士兵们扛的不是勤王大旗,而是破破烂烂的岳字旗,旗角用鲜血写着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卑职岳飞,率河北义兵来援!青年滚鞍下马,甲胄相撞声里带着西北汉子的刚硬。李师师注意到他腰间悬着的不是名贵宝剑,而是柄刻着尽忠二字的普通环首刀,刀柄缠着的红绫已褪成浅粉——那该是家书或信物改制的。
可曾见过种师道老将军?她的问题里藏着试探。岳飞猛然抬头,眼中闪过痛色:末将在相州见过老将军遗表,他说......喉结滚动,似乎难以卒言。李师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城墙上新刷的死守二字,那是用种师道的血混着石灰写的,历经风雪仍未褪色。
亮出来吧。她忽然开口。岳飞一愣,随即明白其意。当他解开战袍时,汴梁的寒风卷着雪花扑在那刺青上——尽忠报国四个大字深入肌理,笔画间凝结着陈年血痂,显然是少年时所刺。周围的义军士兵见状,纷纷撸起衣袖,露出臂上的赤心报国等刺字,有些字迹还带着新鲜的渗血。
李师师的银刀突然垂落,刀柄砸在城砖上发出清响。她想起三年前在艮岳,徽宗展示自己的神霄玉清王金印时的得意,对比眼前这些用血肉刻下的誓言,忽然眼眶发烫。种师道临终前要她寻真正能护民的人,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不是坐在金銮殿上的帝王,而是站在风雪中,用生命践行誓言的年轻人。
“这些弟兄吃什么?她指着队列里面黄肌瘦的士兵。岳飞从怀里摸出块硬饼,饼子裂成四块,显然是几人分食的分量:昨日在漳河劫了金军粮车,得粟米三石,眼下每人每日两合粥......话音未落,身后有士兵突然栽倒,竟是饿晕过去。岳飞猛地转身,单膝跪地按住士兵的人中,铁甲护心镜上的岳字磕在石板上,迸出火星。
“去把我的粮库打开。李师师对亲卫下令。亲卫面露难色:那是您留给弟兄们的......他们比我们更需要。她解下腰间的蓼花玉佩,递给岳飞,凭这个去城西慈恩寺,那里藏着梁山泊攒下的最后五百石粟米。岳飞的手指在玉佩上摩挲,触到背面刻的替天行道时,眼神骤然亮了。
暮色四合时,义军开始入城。李师师看见岳飞亲自背着昏迷的士兵走向粥棚,他的铠甲下摆露出半截粗布裤脚,显然是内衬的衣裳已磨破。城门口,几个百姓正往义军士兵手里塞饭团,士兵们推辞不过,便掏出随身的火刀火石回赠——那是他们唯一能拿出的东西。
“知道为什么挂方腊的画像吗?她领着岳飞登上望楼,指着金銮殿方向。月光下,方腊画像上的锄头闪着冷光,仿佛在俯瞰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岳飞凝视许久,忽然抱拳:末将虽不认同他的手段,但敬重他的初心。李师师转头看他,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睫毛上凝着冰晶,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她想起种师道临终前攥着的竹叶,想起宋江托梦里的星火,此刻终于明白,真正的救国星火,不在江湖也不在庙堂,而在这样的年轻人身上——他们未必读过圣贤书,却懂得用生命守护忠与义的真谛。
岳校尉,她忽然用了军中称谓,明日随我去艮岳废墟。他点头时,她看见他后颈新添的伤痕,像道新生的竹节。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这次敲的是平安节奏——自金军围城以来,汴梁百姓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梆子声。
雪越下越大,岳飞的黑甲覆上薄霜,却像披了身银鳞。李师师摸出怀里的《武经总要》抄本,那是种师道的遗物,扉页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愿后之来人,知兵非凶器,乃民之卫也。她将抄本塞进岳飞手中,触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握枪握出来的,比她握刀的手更粗糙,却更温暖。
大宋还有救。她轻声说,不是对着岳飞,而是对着漫天飞雪,对着脚下的土地,对着所有在这乱世中依然怀揣热血的灵魂。岳飞抬头,看见她银凰战衣上的凰首正对着南方,那里有熹微的星光,像极了他家乡汤阴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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