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四年暮春,汴梁宫城的铜雀台上落满槐叶。李师师踩着御道上的碎玉,望着金銮殿檐角垂下的蛛网吧,想起三年前随徽宗参加郊祀大典时,这里还铺着绣金地毯,如今却连丹陛石上的蟠龙都缺了半只角。
请太后临朝听政!尚书右丞李纲的声音打破死寂。李师师驻足回望,看见阶下站着的并非往日峨冠博带的公卿,而是衣衫褴褛的refugee代表——为首的老妇抱着饿死的孙儿,袖口还沾着去年逃荒时的草籽。自徽、钦二帝北狩,赵构南渡,这破败的宫城已空置三月,直到她带着梁山泊旧部收复汴梁。
我不是太后。她拂开递来的翟衣,银凰战衣上的鳞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若要我暂摄国政,先依我三件事:开仓放粮,拆了艮岳填护城河,让百姓随便出入宫城搬取浮财。李纲的朝服补丁在风中飘动,他突然想起靖康元年在城头,种师道曾说能救大宋的,或许是个明白人,此刻方知这明白人竟在教坊司出身的李师师身上。
金銮殿的尘埃被重新点燃的铜炉熏起。李师师坐在御榻上,看着阶下参差不齐的群臣——有太学儒生、有铁匠行会代表、有尼姑庵的住持,甚至还有个牵着骆驼的粟特商人。她摸出怀里的蓼花玉佩,放在御案上,玉佩旁是刚刻好的均田令木版,油墨未干的字迹里还混着木屑。
即日起,废天下屯田,她的指尖敲着木版,不论官田私田,每亩税赋不得超过三成。昔日被占的民田,十日内退还原主,否则以盗匪论处。殿外突然传来欢呼,几个百姓代表跪倒在地,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他们不敢相信,这金銮殿上竟有人说出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话。
“那方腊......枢密院旧吏欲言又止。李师师示意亲兵抬来画像,当覆盖的白布掀开时,殿内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画上的方腊穿着粗布短打,腰间悬着的不是宝剑,而是把磨得发亮的锄头,背景是熊熊燃烧的官仓。李纲认出这是当年方腊起义时,民间流传的替天行道画像,曾被朝廷明令销毁。
知道为什么挂他?李师师的声音像冰锥刺破暖炉的热气,因为他让你们这些老爷知道,百姓的怒火能烧穿官服。她站起身,银刀出鞘三寸,刀光映着方腊画像上的眼睛,今日我不杀你们,但谁要再贪一亩地、多收一文税,这把刀就砍谁的头——不管你从前是宰相还是县令。
午初时分,艮岳的废墟传来轰鸣。李师师站在万春园旧址,看着百姓用锄头砸开藏着奇珍异宝的地窖。有人挖出徽宗的镇库金佛,当场用石锤砸成碎块分给孤儿;有人发现蔡京私藏的地契,一把火化成灰烬。浓烟中,她看见去年在陈桥驿遇见过的少年,正用方腊画像包裹着分得的粟米。
这是新铸的建炎通宝。铸钱监的工匠捧来新币,按您的吩咐,背面刻了均平二字......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呼:几个锦衣卫士正试图偷运一箱瓷器,箱子里滚出的不是别的,正是徽宗当年用来装花石纲账册的鎏金匣。
按律当如何?李师师问身旁的老农夫。老人颤抖着举起手中的锄头:在我们那儿,偷粮的贼要被绑在晒谷场示众三日。锦衣卫士跪地求饶时,她注意到他们袖口仍绣着龙卫标记——那是赵构南渡时留下的亲军。
申时三刻,宫城午门突然传来骚动。一群难民抬着具尸体闯进来,死者胸口插着的不是金兵的箭,而是宋军的断枪。他们说要清君侧......幸存者泣不成声。李师师望着尸体腰间的破布袋,里面掉出半块掺着观音土的饼子——这是她昨天刚下令分发的赈灾粮。
“李娘子!少年挤开人群,递来截带血的旗帜,他们打的是勤王旗号,可抢的是百姓的粮车!旗帜上的忠字被血浸得发暗,却盖不住下面隐约的刮地皮三字——这是百姓用指甲刻在布料上的控诉。暮色漫过宫墙时,李师师在御书房铺开《淳化阁帖》。墨迹未干的减赋诏旁,方腊画像的眼角被烛光烤出焦痕,却依然目光如炬。她摸出种师道留下的竹叶,压在诏书上,忽然听见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锤击声——那是百姓在拆除御花园的假山,将石头搬去修补被金军破坏的城墙。
您真要留着这幅画?李纲抱着新抄的《唐律疏议》进来,看见画像时仍是一脸忧虑。李师师将竹叶别在他袖间:留着它,不是为了褒奖杀人,是为了让所有人记住——当朝廷把百姓逼成方腊,离亡国也就不远了。更夫敲响初更的梆子,这次传来的不是警报,而是宫城外卖炊饼的梆子声。李师师走到殿外,看见汴河方向燃起点点灯火,那不是皇家的河灯,而是百姓用瓦罐改制的灯笼,正顺着河水漂向四方。每个灯笼上都写着字,她凑近看时,发现是均田减赋杀贪官之类的字样,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刚写上去的。她抬头望向星空,银河横贯天际,像极了梁山泊八百里水泊的波光。
金銮殿的檐角下,不知何时停了只独翅的寒鸦,正低头啄食阶上的碎米——那是百姓分给它的。李师师摸了摸腰间的银凰战衣,忽然明白,这所谓的国政,从来不该是帝王家的私产,而该是像眼前这寒鸦一样,属于每一个在这土地上挣扎着活下去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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