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安济酒楼的灯笼次第亮起,在雪地上投下暖黄的光晕。李乐裹着貂裘踏入酒楼,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正在柜台对账的房遗爱。他抬头时眼底闪过惊喜,随手将账本一合:“李姑娘可算来了,我这新研制的杏仁酪,就等着知音品鉴。”
李乐摘下斗篷,露出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脸颊:“房公子倒是好兴致,今日找我,该不会只是为了杏仁酪?”
房遗爱笑着引她往二楼包间走:“自然不止。自从那日分别,我便琢磨着,李姑娘既有心重振家业,我若藏私可就不够朋友了。”他特意加重“朋友”二字,眼角余光瞥见李乐身形微僵。
包间内,热气裹挟着香料气息扑面而来。李乐刚落座,房遗爱便将温热的杏仁酪推到她面前:“尝尝看,这酪里加了玫瑰露,甜而不腻。做生意就像调羹,多一分少一分都失了韵味。紫云楼如今的困境,何尝不是配比出了差错?”
李乐握着白玉盏的手指收紧:“愿闻其详。”
“先说这菜品。”房遗爱用筷子轻点桌面,“紫云楼的菜讲究色、香、形、器,可食客们如今讲究个‘鲜’字——新鲜食材、新奇口味。就像我这安济酒楼的辣子鸡,用的是现杀的芦花鸡,辣椒也是从蜀地快马运来。李姑娘,你可知紫云楼的后厨多久进一次新货?”
李乐皱眉回想:“往常都是按月采买,确保食材品质。”
“按月?”房遗爱摇头轻笑,“如今长安城里,哪家酒楼不是盯着早市?时令鲜蔬、活鱼鲜虾,第一拨进货的总能做出最鲜美的菜。紫云楼若还守着旧规矩,再好的厨子也难留住食客。”
李乐默不作声,指尖摩挲着杯盏纹路。她想起紫云楼后厨那排半月前腌制的酱菜,突然觉得连空气中的香气都变得凝滞。
“再说说这经营之道。”房遗爱倾身向前,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李姑娘可知为何安济酒楼每日都有新面孔?”见李乐摇头,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标记,“这是长安城舆图,我让人在茶楼、酒肆、赌坊各处张贴告示,写明新菜特色。更妙的是,凡持此告示来酒楼消费,可享九折优惠。”
李乐盯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突然想起紫云楼那扇斑驳的朱漆门:“可紫云楼乃……乃家族产业,这般招揽客人,恐失了体统。”
“体统?”房遗爱靠回椅背,神色似笑非笑,“若连生意都做不下去,体统又从何谈起?李姑娘可知,我这酒楼每月拿出三成利润做赠饮赠菜,看似亏本,实则赚得满座宾客的口碑。紫云楼若肯放下架子,在门口设个试吃摊,再请几个街头艺人招揽人气,何愁无人问津?”
窗外的风突然呼啸起来,吹得窗棂咯咯作响。李乐望着摇曳的烛火,想起紫云楼那些抱臂站在门口的侍卫,想起掌柜摇头说“此举有失身份”时的表情。她突然将杏仁酪一饮而尽,瓷盏重重落在桌上:“房公子既说得这般透彻,为何不直接告知经营秘方?”
房遗爱闻言大笑,笑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鸦:“秘方易得,人心难测。李姑娘若真想救紫云楼,便要先学会放下身段。明日早市,我带你去见见长安城里最会做生意的菜贩子。”
次日寅时,李乐顶着残月来到东市。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她裹紧披风,远远便看见房遗爱正与一个驼背老者讨价还价。
“王伯,这筐菠菜我全要了,只是这价……”房遗爱抓起一把还带着晨霜的菜叶,“您看,叶边都冻出黑斑了。”
老者眯起眼睛:“房小郎莫要欺我,这可是今早刚从暖棚里摘的!”
李乐走近才发现,那些看似蔫黄的菠菜,根茎处竟泛着新鲜的绿意。房遗爱朝她使了个眼色,转头对老者笑道:“王伯,我若买下这筐菜,您能否将暖棚的位置告知?日后我直接去棚里采买,也省了您来回奔波。”
老者捋着胡须思索片刻,最终点头。等交易完毕,房遗爱才对李乐解释:“做生意要懂迂回。王伯的暖棚藏得深,寻常人根本找不到。我看似吃亏买下次等菜,实则换来了独家货源。紫云楼若能与菜农、鱼贩直接合作,既能保证食材新鲜,又能省下中间差价。”
接下来的日子,李乐跟着房遗爱穿梭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他们去茶楼听书,观察说书人如何用悬念留住听众;在赌坊门口驻足,研究庄家如何利用人性弱点设局;甚至蹲在街头看卖糖画的老翁,分析他怎样用“买一送一”的法子招揽孩童。
半个月后,紫云楼悄然发生了变化。门口增设了雕花食案,每日清晨都飘出阵阵肉香——新推出的酱肉包子,皮薄馅大,十个铜钱便能买两个。二楼雅间挂上了竹帘,帘子上绘着长安十二时辰的市井图,食客们觥筹交错间,仿佛置身于热闹的坊间。
这天傍晚,房遗爱受邀来到紫云楼。他望着满堂宾客,目光落在柜台旁的告示牌上,上面写着“集齐十枚紫云印,可兑换八珍羹一碗”。转头看向李乐时,眼中满是赞赏:“李姑娘学得很快,这集印之法,倒是比我的九折告示更有趣。”
李乐难得露出浅笑,示意伙计端上刚出锅的蟹粉狮子头:“不过是现学现卖。只是……”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仍有老主顾不满,说紫云楼没了往日的贵气。”
房遗爱夹起狮子头,看着汤汁在瓷勺上凝成琥珀色:“贵气不是端着架子,而是让人觉得物有所值。李姑娘不妨设个贵宾席,保留些精致的宫廷菜,再配上专人伺候。普通食客有实惠,达官显贵有面子,这才是长久之道。”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食案上。李乐望着房遗爱侃侃而谈的模样,突然想起他说“做生意就像调羹”的话。或许正如这碗蟹粉狮子头,唯有将市井烟火与精致调和得当,紫云楼才能真正重焕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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