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的阳光斜斜切进安济酒楼二楼雅间,将窗棂上的冰花映成碎钻。房遗爱亲手卸下竹帘,露出杨恪袖口那抹若隐若现的暗纹——靛青色丝线绣成的缠枝纹,在月白锦袍上洇成雾状云影。他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这少年混在西市灯客里,腰间挂的分明是串葡萄纹银铃,如今却换作羊脂玉双鱼佩,触手生温。
“数月不见,杨兄倒是愈发俊朗了。”房遗爱将鎏金暖炉往桌心推了推,铜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得两人杯中的葡萄酒泛着琥珀光,“听闻你去了扬州,瘦西湖的琼花可曾入画?”
杨恪指尖摩挲着玉佩,目光掠过墙上新挂的《上元灯市图》,画中孩童追逐的兔子灯与记忆里重叠:“琼花未赏,却在瓜洲渡见着件趣事——有个老艄公划着乌篷船,船头摆着盏琉璃荷叶灯,竟能随水波流转而不倾覆。”
“哦?”房遗爱来了兴致,从袖中取出个核桃大小的琉璃球,轻轻放在桌上,“巧了,我让人试做了批‘水浮灯’,内置磁石,无论水流如何打转,灯面始终朝上。”
琉璃球在阳光下转出七彩光晕,杨恪凑近细看,见球体里冻着片指甲盖大的雪花:“这是?”
“范阳的雪。”房遗爱轻笑,“那日在卢府门前,母亲摘了枝红梅,雪落在花瓣上,我便想着封进琉璃里——可惜火候没掌握好,化了一半。”
杨恪将琉璃球握在掌心,凉意透过指尖传来:“我在扬州码头见过类似的‘琉璃冻’,不过里面封的是......”他忽然住嘴,目光扫过楼下熙攘的酒客。
此时小厮托着漆盘进来,青瓷碟里码着水晶肴肉,薄如蝉翼的肉片下垫着嫩黄的姜丝。房遗爱夹起一片,对着光看那通透的皮冻:“尝尝看,这皮冻里加了桃花泪,比寻常猪皮冻多份清甜。”
杨恪咬了一口,忽然挑眉:“这味道......竟与扬州‘醉仙居’的看家菜相似。”
“实不相瞒,这厨子正是从醉仙居请来的。”房遗爱斟了杯梅花酿,“那酒楼的东家你也见过,就是去年在灯会上猜中‘比翼鸟’灯谜的柳公子。”
“柳明烛?”杨恪放下筷子,“此人我倒是记得,他腰间总挂着个鹦鹉螺杯,喝酒时爱念‘且将新火试新茶’。”
“正是他。”房遗爱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最近听说,他迷上了波斯传来的‘蒸馏法’,整日在宅子里鼓捣酒坛,说要酿出能点火的烈酒。”
杨恪眼中泛起兴味:“能点火的酒?若用来做灯油......”
“打住。”房遗爱笑着摆手,“你啊,莫不是把这酒楼当成军械库了?”他指了指杨恪腰间的双鱼佩,“说些正经的——此次从扬州带回什么稀奇玩意儿?”
少年从袖中掏出个锦盒,打开竟是枚拇指大小的银哨,哨口刻着只振翅的鸿雁:“这是漕帮的‘水雁哨’,含在口中轻吹,能传出十里之外。”他忽然凑近,“昨夜在城西破庙,我用这哨子引来了......”
话音未落,楼下忽然传来喧哗。两人探头望去,见三五个胡商正围着个卖糖画的摊子争执,其中一人拽着摊主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房遗爱皱眉:“像是为了钱银成色。”
杨恪已起身往楼下走:“我去瞧瞧。”月白锦袍在楼梯间扬起轻尘,羊脂玉佩撞在栏杆上,发出细碎脆响。
房遗爱望着他的背影,想起去年在范阳,这少年为救个被马匪欺负的卖炭翁,曾徒手掰断过一根枣木棍。他摇摇头,将琉璃球收进袖中,忽闻楼下传来杨恪的声音:“这是波斯的‘孔雀石银’,足色九成,你且收下。”
不多时,少年上楼时手里多了串糖画,龙首凤身的造型还滴着金粉:“给你带的。”他将糖画搁在暖炉旁,“那胡商仗着自己是粟特人,竟用八成银换人家的糖画,当我看不出‘剪边钱’?”
房遗爱失笑:“你倒是热心。”他掰下一小块糖画,金粉沾在指尖,“不过长安城里,这样的事每日都在发生——就像这糖画,看着光鲜,实则甜中带苦。”
此时小厮端来一道“金蟾望月”,蜜渍金桔摆成蟾蜍形状,眼瞳处嵌着两粒琉璃珠。杨恪见状笑道:“这道菜倒像极了范阳灯谜会上的‘蜂蜡流星’。”
“正是照着那法子做的。”房遗爱夹起颗金桔,“小石头那孩子,如今能把糖画捏成骰子大小,还能在里面藏硫磺粉——前日他做了个‘莲花爆’,扔在雪地里能开出三尺高的金花。”
“奇才。”杨恪赞叹,“若让他去做......”他忽然住嘴,转而道,“不如送他去尚方监学铸器?那里的老匠人称得上‘鬼斧神工’。”
房遗爱摇头:“那孩子说,要做出能照亮破庙的琉璃灯。”他指了指远处的城西方向,“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晚上就挤在破庙里,冬日里连个暖炉都没有。”
房遗爱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尝尝这个,范阳的蜜渍金桔——卢承庆说,范阳的书生都爱用这玩意儿配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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