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六,长安西市的暮色裹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房遗爱站在小院门口,望着檐角新换的琉璃风铃,听着薛礼在院里舞戟时带起的风声,恍惚间又回到范阳那夜的破庙。卢承庆正蹲在石桌旁,用算筹摆弄着什么,鼻尖冻得通红,嘴里还念念有词:“若把琉璃熔点与炭火温度按这个比例......”
“又在算什么?”房遗爱笑着踢开脚边半块覆着薄雪的青砖,惊得树上栖息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卢承庆头也不抬:“算琉璃工坊的窑温。小石头他们在后院烧陶土试火候,说按您从范阳带回来的法子,烧出的胚体总裂。”他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表叔,薛大哥方才用断戟挑着陶片在炭火上烤,您猜怎么着?”
“难不成烤出朵花来?”房遗爱挑眉,瞥见薛礼收戟而立,粗布短打被汗浸得透湿,断戟上的琉璃佩在余晖里泛着微光。
“比花还神奇!”卢承庆跳起来,从袖中掏出片陶片,“他发现快速升温再骤冷,陶片表面会出现冰裂纹,像极了墨玉姑娘灯谜会上的‘雨过天青’!”
薛礼擦了把汗,将断戟靠在槐树上:“不过是瞎琢磨。”他瞥见房遗爱腰间的算盘,“今日去西市打听,说你那酒楼被人砸了招牌?”
房遗爱神色未变,伸手接住飘落的风铃:“无妨,是些眼红的同行。”他望着天边火烧云,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信,“倒是明日,得去见见工部侍郎......”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喧哗。程处默的大嗓门震得墙根积雪簌簌掉落:“房二郎!躲哪去了?老子带了三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再不开门,就翻墙进去!”
尉迟宝琳的声音跟着响起:“还有我从波斯商人那抢来的葡萄酒,用夜光杯盛着,喝完能看见星星!”
房遗爱与薛礼对视一眼,无奈一笑。卢承庆慌忙收拾桌上的算筹,却被程处默破门而入的气势惊得手一抖,算筹撒了满地。
“好啊你!”程处默一把搂住房遗爱的肩膀,酒气喷在他脸上,“去范阳一趟,连兄弟都忘了?”他瞥见薛礼,上下打量,“这小子又是谁?新来的跑堂?”
薛礼还未开口,尉迟宝琳已凑上来,盯着他腰间琉璃佩:“这佩饰倒是稀奇,莫不是从范阳哪个姑娘手里骗来的?”
“休得无礼。”房遗爱推开程处默,“这位是薛礼薛壮士,救过我与家母性命。”他转向薛礼,“这两位是程处默、尉迟宝琳,平日里嘴上没把门的,莫要见怪。”
程处默大笑,拍着薛礼肩膀:“原来是救命恩人!走走走,喝酒去!今日不醉不归!”他瞥见卢承庆蹲在地上捡算筹,“还有你这书生,别摆弄那些破棍子了,一块去!”
一行人闹哄哄地往安济酒楼走去。西市的灯笼次第亮起,照得薛礼的断戟和程处默的玉带都镀上一层暖光。路过酒楼后院时,传来小石头兴奋的喊声:“房公子!新窑开了!这次的琉璃灯穗没裂!”
房遗爱驻足,望着后院冲天的火光:“走,先去瞧瞧。”
后院里,十几个少年围着新砌的窑炉,脸上沾着煤灰,眼睛却亮得惊人。小石头举着盏尚未完工的琉璃灯,灯穗在夜风里轻轻晃动,折射出七彩光晕:“按照您说的,在釉料里加了范阳的石英砂,真的成了!”
尉迟宝琳凑过去细看,忽然惊呼:“这灯穗细得能穿针!若是做成铠甲片......”
“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房遗爱笑着敲了下他的头,“这是给元宵灯会准备的,到时候挂满朱雀大街。”他转向薛礼,“薛壮士,不如也来试试做琉璃?”
薛礼摇头:“舞刀弄枪尚可,这精细活儿......”他瞥见小石头期待的眼神,话锋一转,“若能做成琉璃兵器,倒可一试。”
程处默起哄:“好!等你做成了,老子第一个买!挂在床头辟邪!”
众人笑闹间,房遗爱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个陌生少年,捧着本《天工开物》,时不时抬头看窑炉的火焰。他招手唤来:“你是?”
少年腼腆行礼:“小人周明,原是西市瓦当匠的学徒,听闻公子在招琉璃匠人......”他翻开书,指着某页,“小人琢磨着,若把瓦当的浮雕技法用在琉璃上......”
房遗爱眼睛一亮,接过书细看:“好想法!明日便来工坊,咱们一起试试。”他环顾四周,看着这些满怀憧憬的少年,忽然想起范阳破庙里的承诺,“记住,这琉璃不只是物件,是咱们照亮长安的光。”
夜色渐深,众人终于在酒楼二楼落座。程处默拍开酒坛封口,酒香顿时弥漫整个雅间:“说吧,去范阳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说你在灯谜会上把卢家公子怼得哑口无言?”
房遗爱端起酒杯,望着杯中晃动的酒影,将范阳灯谜会、归途遇匪的事娓娓道来。说到薛礼断戟退匪时,尉迟宝琳猛地拍案:“好!明日便带你去演武场,会会那些自诩高手的羽林卫!”
薛礼淡淡一笑:“若能换杆好戟,倒也无妨。”
“包在我身上!”程处默胸脯拍得震天响,“我爹库房里的兵器随便挑!不过......”他凑近房遗爱,压低声音,“听说你在范阳与李绩老帅密会,可是要给朝廷做贡品?”
房遗爱未答,却从袖中掏出张图纸。众人围拢,只见纸上画着盏造型奇特的琉璃灯,灯罩上刻着八卦纹样,灯座竟是个精巧的机关匣。
“这是......”卢承庆瞪大了眼睛。
“神火飞鸦改良版。”房遗爱手指轻点图纸,“若装满火药,借着灯油燃烧的推力......”
尉迟宝琳倒吸一口凉气:“这要是用在战场上......”
“所以才要谨慎。”房遗爱收回图纸,“明日见工部侍郎,便是为这事。只是......”他看向薛礼,“还需一位信得过的人,去军中试演。”
薛礼握紧酒杯,目光坚定:“算我一个。”
程处默大笑:“好!明日我也去!看那些老顽固还敢不敢说‘奇技淫巧’!”他忽然举起酒杯,“来,为咱们的琉璃大军,干杯!”
众人举杯相碰,酒液飞溅在烛火里,映得满室生辉。房遗爱望着窗外长安的灯火,想起母亲说的“照亮天下的光”,忽然觉得,这小小的酒楼,竟成了改变天下的起点。
酒过三巡,程处默已趴在桌上鼾声如雷。尉迟宝琳哼着胡曲,用筷子敲着碗碟。薛礼却独坐窗边,望着夜空出神,断戟倚在身旁,琉璃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在想什么?”房遗爱递过一碟蜜渍金桔。
薛礼接过,却未吃:“在想,若真能在战场上建功,那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人......”他顿了顿,“或许能有个安稳的家。”
房遗爱望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国公府那晚李靖的话。他拍了拍薛礼肩膀:“放心,琉璃工坊会是你的后盾。等你成了大将军,咱们的琉璃灯,定能照亮整个大唐。”
薛礼转头,眼中有了笑意:“那我可得好好练练,免得砸了你的招牌。”
此时,卢承庆抱着算盘凑过来:“表叔,我算了算,若按周明说的改良技法,成本能降三成,工期能缩一半!”他忽然压低声音,“还有,我打听到卢家在长安的米铺,似乎在偷偷囤粮......”
房遗爱的手指在算盘上轻轻叩击,发出清脆声响:“看来,这长安城的水,比范阳更深。”他望向窗外繁华的夜市,“不过无妨,咱们的琉璃灯,终会照出藏在暗处的影子。”
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已是子时。房遗爱起身,望着醉倒的众人,嘴角扬起笑意。这一夜的酒话,或许会成为明日长安街头的谈资,而那些未竟的抱负,却如琉璃工坊的窑火,正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等待着照亮整个大唐的那一刻。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