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敲过三响，西城小院的青砖地上已铺满图纸。房遗爱赤脚踩在宣纸边缘，狼毫笔尖悬在一张半人高的《连窑构造图》上方，墨汁将滴未滴。昨夜与薛礼试烧的碎陶片堆在墙角，在晨光中泛着青灰色。
表叔！卢承庆抱着算筹冲进来，发髻上沾着木炭灰，您说的‘空气对流’我算出来了！若是把烟道加高三尺，火势能增三成！他忽然被地上图纸绊了个趔趄，算筹哗啦啦撒在《耐火砖配比图》上。
房遗爱笔尖一顿，墨汁在窑门结构处晕开个黑点。他却不恼，反而就势勾出个弧形：来得正好，看看这个——笔尖游走如龙，在图纸空白处画出个螺旋状烟道，热空气上升时若走螺旋，比直上直下多带走三成热量。
薛礼拎着断戟推门而入，戟尖上挑着个冒烟的陶罐：后院新砌的试验窑又塌了。他瞥见满地图纸，把陶罐往窗外一抛，不过按你教的‘夯土分层法’，这回撑过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房遗爱突然扔了笔，赤脚奔向院外。晨露沾湿的泥地上，赫然立着个馒头状土窑，窑顶裂开道狰狞缝隙，却仍保持着完整轮廓。他手指插入裂缝，带出些尚有余温的黏土：掺了石英砂的耐火层没裂，是普通黏土承重不够。
卢承庆蹲下来在算筹上写写画画：《九章算术》里说坚土一车，虚土三车，若是按表叔说的‘三合土’配方
来不及了。房遗爱突然扒开窑顶残骸，炽热余烬烫得他指尖发红，得用现代——他猛地刹住，改口道：得用新式窑。
薛礼的断戟突然插进泥土，在窑址旁划出个规整的圆：你说过圆形抗压最强。戟尖又横切出四条直线，加上十字支撑如何？
妙啊！房遗爱抓起根炭条，在最近的白墙上唰唰作画。炭迹勾勒出个蛋形窑体，四条螺旋烟道如龙缠柱般盘绕而上，底部竟画着个铁制风箱。
晨光渐炽时，小石头领着十几个少年扛着黏土进来。房遗爱拍拍手：今日我们玩个新花样——他掰碎块陶片在地上排成蜂窝状，这叫‘空心砖’，中间留孔道走热气。
孩子们面面相觑。一个扎冲天辫的男孩突然举手：像蜂巢那样？
聪明！房遗爱揉乱他头发，蜂巢既轻又结实，我们学蜜蜂造窑。他挽起袖子示范，将黏土搓成长条再盘成圈，每盘一层就用竹签戳出规整的气孔。
日头西斜时，院中已立起个半人高的微缩窑。房遗爱退后两步端详，忽然从袖中掏出琉璃球置于窑顶。阳光透过球体，在窑壁投下七彩光斑：看，热量会顺着光路走。
薛礼突然单膝跪地，耳朵贴上新砌的窑体：有风声。他震惊地抬头，那些小孔...真的在吸气！
这叫负压效应。房遗爱往窑门塞了把干草，火苗窜起的瞬间，所有气孔同时冒出淡淡白烟，如呼吸般规律。卢承庆的算筹在地上疯狂演算，突然高喊：表叔！按这抽力，烧制时间能缩短一半！
暮色四合时，房遗爱在油灯下修改最终图纸。他给窑体加上现代工业窑的测温孔，却在开口处画了个八卦盘伪装；烟道设计成水波纹状，实则是为增加热交换面积。笔尖在标注釉料配方处悬停许久，最终写下石灰石三份，草木灰两份，却悄悄在旁用阿拉伯数字记下精确比例。
成了。他吹干墨迹，卷起图纸时，一片海棠花瓣从窗缝飘落，正盖在窑门机关的秘钥处——那是个形如李乐所赠玉簪的卡榫设计。
夜风吹动满院图纸，现代科技与大唐工艺在纸页间水乳交融。房遗爱摸出李乐的茉莉花香囊轻嗅，心想等这窑炉建成，定要烧对琉璃并蒂莲——一盏给她，一盏留着，照见这盛世里所有未宣于口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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