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寒刃

换源:

  梧桐树光秃的枝桠在灰白天幕下,划出嶙峋的刻痕。寒风卷着最后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撞在静心苑紧闭的院门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屋内,冰冷的地面上。

沈霜背靠着粗糙的土墙,阿丑温顺地蜷在她腿上,呼吸均匀,伤腿上的布条干净整洁。一人一狗依偎着,汲取着彼此身上那点微弱的体温,对抗着深秋渗入骨髓的寒意。

沈霜的目光沉静,落在破窗外那堵高耸的院墙。墙根下,那几块颜色略深的砖缝,像一道无声的印记。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缓慢地梳理着阿丑背上枯槁打结的皮毛,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

突然——

“笃、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间隔分明的叩击声,如同冰珠落地,清晰地穿透了院门的厚重木板,传入死寂的小院。

声音短促,节奏精准,与风声枯叶的杂乱截然不同。

沈霜梳理皮毛的手指,瞬间停住。停在阿丑后颈一处纠结的毛团上。

阿丑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耳朵警觉地竖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呜。

沈霜的目光,从院墙砖缝移开,缓缓投向那扇紧闭的、落着铜锁的院门。深黑的眼底,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幽光一闪即逝。

她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倚墙而坐的姿势,仿佛只是被风声惊扰。

片刻的死寂后。

“沙…沙沙…”

极其细微的摩擦声响起。只见门板下方,那条因地面不平而留下的、不足一指宽的缝隙里,一点灰白色的东西,被无声地推了进来。

那东西很薄,卷成细小的圆筒状,混着灰尘滚落在门槛内的泥地上,毫不起眼,像一片被风吹进来的枯叶残屑。

摩擦声停止。门外再无声息,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只有寒风依旧呜咽着掠过门缝。

沈霜的目光落在那卷灰白色的东西上。她沉默地看了几秒,才轻轻将阿丑从腿上挪开,放到铺着破衣的地面上。阿丑不安地动了动,但并未起身,只是将脑袋搁在前爪上,眼睛望着她。

沈霜扶着冰冷的墙壁,缓缓站起身。腹中的寒毒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冰冷的绞痛。她蹙了下眉,脚步虚浮地走到门边。

她蹲下身,伸出冰冷的手指,拾起了那卷灰白色的东西。入手是粗糙的纸张触感,带着门缝外的寒气。她展开。

纸很薄,近乎半透明,上面没有墨迹,只有一片空白。

她拿着这张看似空白的纸,走回墙角那堆早已冰冷的炭灰旁。蹲下身,指尖捻起一小撮灰白色的、细腻的草木灰烬——那是劣质黑炭燃烧后留下的。

她将空白的纸卷平铺在冰冷的地面上。然后,用指尖沾着那冰凉的灰烬,极其小心地、均匀地涂抹在粗糙的纸面上。

灰白色的粉末覆盖了纸张的纹理。渐渐地,纸面上,一行行细小而清晰的炭灰色字迹,如同幽灵般浮现出来。字迹潦草却刚劲,显然是匆忙写就:

「戌时三刻,西市口‘醉仙楼’。沈耀祖与人争妓斗殴,失手毙杀吏部赵侍郎之侄赵琨。王氏已得信,正密谋寻替罪羔羊。目标指向‘静心苑’。早做准备。枭目。」

字迹在灰烬涂抹下显现,又在空气的流动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消散。不过几息之间,纸面重归空白,只余一层薄薄的灰烬。

沈霜的手指停留在最后几个字——“静心苑”上,直到字迹彻底消失。指尖沾着的灰烬冰凉。

她面无表情地将这张已无痕迹的纸卷起,走到墙角那堆破麻袋旁,将它塞进了最深处。然后,她走回炭灰旁,将指尖沾染的灰烬随意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擦了擦。

腹中的寒毒似乎更活跃了些,冰冷的绞痛一阵紧似一阵,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攥紧。她扶着墙,慢慢坐回阿丑身边的地面上。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重新将阿丑抱到腿上,手掌覆盖在它温热的腹部,汲取着那一点微弱的暖意,试图压住脏腑深处的冰冷。阿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适,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她冰冷的手背。

时间在死寂和寒冷中缓慢流淌。屋外,风声似乎更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刻,也许更久。院门外,再次传来了钥匙开锁那熟悉的、生涩的转动声。

“咔哒。”

锁开了。

这一次,院门被推开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快、更用力。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进来的依旧是李婆子,但她的脸色却与之前几次截然不同。不再是刻薄和嫌弃,而是一种混合着凝重、焦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粗壮、面无表情的仆妇,眼神锐利,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霜姑娘!”李婆子的声音异常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昏暗的屋里扫视,最终定格在蜷缩在墙角、抱着狗的身影上,“夫人传你立刻去正院!快起来!别磨蹭!”

她的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虚与委蛇,只剩下赤裸裸的催促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沈霜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到了,身体猛地一颤,抱着阿丑的手臂收紧,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声音带着病中的虚弱和颤抖:“李……李妈妈?夫人……传我?可是……可是我身子……”

“少废话!”李婆子不耐烦地打断她,几步跨进屋里,带着一股冷风,“夫人急召!天大的事也得去!赶紧把这脏东西放下!”她厌恶地瞥了一眼沈霜怀里的阿丑,又对身后两个仆妇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仆妇立刻上前,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住了沈霜的胳膊,动作粗暴地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拽了起来!力道之大,牵扯到她身上的旧伤,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点血色,变得如同金纸。

阿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从沈霜怀里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叫,拖着伤腿想要扑上来保护主人。

“滚开!碍事的畜生!”李婆子抬脚,毫不留情地将扑上来的阿丑踹开。阿丑痛得惨叫一声,翻滚着撞到墙角,断腿的布条上迅速洇开一点暗红。

“阿丑!”沈霜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挣脱仆妇的钳制,“别伤它!你们别伤它!”

“带走!”李婆子厉声喝道,看都不看墙角呜咽的阿丑一眼。

两个粗壮的仆妇牢牢钳制住沈霜挣扎的、虚弱不堪的身体,几乎是半拖半架地,将她往门外带。沈霜的布鞋在冰冷的地面上拖曳,沾满了泥土。她徒劳地扭过头,望向墙角蜷缩着、痛苦呜咽的阿丑,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走快点!”李婆子在后面推搡着,语气焦躁。

沈霜被两个仆妇架着,踉跄地拖出了昏暗冰冷的破屋。屋外深秋的寒风如同冰冷的鞭子,瞬间抽打在她单薄的身上。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在仆妇的钳制下不住地颤抖、下坠。

“咳咳……咳……慢……慢点……我……我喘不上气……”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窒息感。

李婆子却只是不耐烦地催促:“别装死!误了夫人的事,你担待不起!”

两个仆妇毫不怜惜,几乎是拖着她,穿过荒草丛生的小院。枯草刮过她的裙摆,留下道道湿痕。她像个破败的木偶,被粗暴地拖向那扇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的院门。

门槛外,不再是那条熟悉的、通往深宅内院的僻静夹道。而是停着一辆比接她入府时更为简陋、连车篷都没有的青布小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车夫。

仆妇们毫不客气地将她塞进了冰冷的、硬邦邦的车厢里。车厢里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木板。她蜷缩在角落,剧烈的咳嗽还未平息,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李婆子也跟着上了车,坐在她对面,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盯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被送上刑场的祭品。

“驾!”车夫一声低喝,鞭子在空中炸响。

马车猛地启动,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剧烈的颠簸如同重锤,一次次砸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腹中的寒毒,那冰冷的绞痛如同毒蛇般噬咬,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她蜷缩着,将脸埋在冰冷的膝盖上,枯槁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剧烈压抑的咳嗽声和无法控制的、因疼痛和寒冷而发出的细微颤抖,在冰冷颠簸的车厢里回荡。

李婆子坐在对面,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她紧抿的嘴角和眼中那抹毫不掩饰的、冰冷的算计。

马车在深秋的寒风中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单调而急促,如同催命的鼓点。车厢内,寒气弥漫,沈霜蜷缩在角落,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瘦削的肩膀撞在冰冷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轻响。剧烈的咳嗽终于稍稍平息,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喘息,像破旧风箱在绝望地抽动。

她依旧将脸埋在膝盖里,枯槁的头发如同屏障,隔绝了李婆子审视的目光。身体因寒冷和疼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腹中的寒毒,在颠簸和寒冷的双重刺激下,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冰蛇,疯狂地在小腹深处搅动、噬咬!那冰冷的绞痛尖锐得几乎要撕裂她的意识,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顺着额角和鬓发滑落,滴在冰冷的膝盖上。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才勉强将那几乎冲口而出的痛哼压了回去。

李婆子坐在对面,裹紧了身上的厚棉袄,眼神像冰冷的探针,在沈霜蜷缩颤抖的身影上来回扫视。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急于完成任务般的焦躁,以及深藏眼底的、仿佛看穿结局的冷漠。她几次想开口催促车夫再快些,却又顾忌着什么,最终只是不耐烦地动了动身子。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终于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后停了下来。

“到了!下来!”李婆子率先跳下马车,声音带着一股如释重负的急切。

车厢门被粗暴地拉开,冰冷的空气裹挟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深宅大院深处的沉闷熏香气息扑面而来。两个粗壮的仆妇再次架住沈霜的胳膊,毫不怜惜地将她拖下了车。

双脚踩在光洁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沈霜被架着,几乎站立不稳,身体软绵绵地往下坠。仆妇们用力架着她,才没让她瘫倒在地。

眼前是定远侯府的正院。雕梁画栋,回廊曲折,气派非凡。廊下侍立着更多穿着体面、低眉顺眼的丫鬟仆妇,目光如同无形的网,密密地笼罩过来,带着探究、冷漠,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空气里浮动着清雅昂贵的熏香,却压不住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抑。

李婆子在前引路,脚步匆匆。两个仆妇架着沈霜紧随其后。沈霜低垂着头,枯槁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苍白的下巴。她的脚步虚浮踉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刀尖上,全靠仆妇的拖拽才能移动。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细微咳嗽声,在这肃穆的回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穿过几重月洞门,绕过影壁,终于来到灯火通明的正厅门口。

厅门敞开着。里面,主位上端坐着定远侯夫人王氏。她今日穿着一身更为庄重的深紫色锦缎袄裙,发髻高绾,簪着赤金点翠大凤钗,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却依旧掩盖不住眼底的疲惫和一丝极力压抑的焦虑。她手中端着一盏茶,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动作看似从容,指尖却微微发白。

下首,坐着哭得双眼红肿、如同带雨梨花的沈瑶。她拿着丝帕,不住地擦拭着眼角,肩膀一耸一耸,发出压抑的抽泣声,仿佛承受着天大的委屈。旁边侍立着的心腹丫鬟,也是一脸悲戚。

厅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夫人,霜姑娘带到了。”李婆子停在厅门口,躬身回禀,声音带着刻意的恭敬。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射向门口那个被仆妇架着、狼狈不堪的身影。

沈霜被半拖半架地推进了灯火通明的厅堂中央。骤然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身体因不适而微微瑟缩。她依旧低垂着头,枯槁的头发凌乱地散落着,沾着灰尘和草屑。单薄的粗布衣裙在精致的厅堂里显得格格不入,散发着一种与熏香截然不同的、属于荒芜和病弱的气息。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浑身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沈瑶的抽泣声似乎更大了些,她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向沈霜的目光充满了“不忍”和“悲悯”,但那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王氏放下茶盏,瓷器底座与紫檀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她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落在沈霜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一丝骨肉之情,只有审视,估量,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冷酷的决断。

“霜儿,”王氏的声音响起,刻意放得平缓温和,却如同裹着蜜糖的冰锥,“路上颠簸,可还好?快起来回话,莫要跪着了。”她甚至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丫鬟,“给霜姑娘拿个绣墩。”

立刻有丫鬟搬来一个矮小的锦缎绣墩,放在沈霜身后。

架着沈霜的仆妇松开了手。骤然失去支撑,沈霜的身体晃了晃,似乎想站稳,却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那个冰冷的绣墩上。她急促地喘息着,脸色惨白如纸,额角的冷汗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她努力想抬起头,眼神却涣散飘忽,带着浓重的病气和茫然,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声破碎的咳嗽。

“母亲……”沈瑶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担忧”,“您看姐姐……病得这样重……一路过来,怕是又受了风……”她用手帕掩着嘴,看向沈霜的眼神充满了“心疼”。

王氏的目光在沈霜那副随时会晕厥的病容上停留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换上更深的“慈爱”之色。

“可怜的孩子,”王氏叹息一声,语气充满了“怜惜”,“都怪府里疏忽,让你在乡下吃了那么多苦,身子骨都熬坏了。如今回了家,本该好好将养才是……”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沉痛,“只是……家中突遭横祸,你兄长他……唉!”

她重重叹息一声,仿佛难以启齿,目光却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沈霜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沈霜坐在冰冷的绣墩上,身体依旧因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她抬起那双布满血丝、茫然空洞的眼睛,看向王氏,嘴唇嗫嚅着,声音嘶哑微弱:“兄……兄长?他……怎么了?”语气里只有纯粹的、病中的困惑和不解,仿佛完全不明白王氏在说什么。

王氏看着她这副懵懂无知、病得神志不清的模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她放缓了声音,如同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兄长耀祖,他……他性子是急了些,昨晚在西市口与人起了些口角,失手……失手伤了人。如今,苦主家里不依不饶,告到了官府……”王氏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痛心”,“他是侯府嫡子,是顶梁柱啊!若是因此获罪,我们整个侯府……都要蒙羞,都要遭难啊!”

她说着,拿起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旁边的沈瑶配合地发出更响亮的抽泣声。

“母亲……那……那可怎么办啊……”沈瑶哭得梨花带雨,“哥哥他……他不是故意的啊……”

王氏放下帕子,目光重新落回沈霜身上,那眼神变得无比“恳切”,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拒绝的“期望”。

“霜儿,”她看着沈霜,声音放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毒蛇吐信,“你自小流落在外,吃了太多苦。如今刚回府,又病成这样……母亲看着,实在是心疼。”她顿了顿,观察着沈霜的反应,“你兄长这次闯的祸太大,侯府若想保全,总得……总得有人去担下这个责……”

厅内死寂一片。只有沈瑶压抑的抽泣声和沈霜粗重艰难的喘息。

王氏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攫住沈霜茫然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早已准备好的、淬毒的诱饵:

“母亲想着,不若……你先去城外的庄子上‘休养’一段时日?那里清净,空气也好,最适合你养病。等这阵风头过了,母亲一定派人风风光光地接你回来。到时候,你就是侯府的大功臣,母亲定会好好补偿你,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休养”?“功臣”?“好亲事”?

每一个词,都裹着蜜糖,内里却是见血封喉的毒刃。

沈霜坐在冰冷的绣墩上,身体因剧烈的咳嗽和寒意而不住地颤抖。她低垂着头,枯槁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王氏和沈瑶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锁在她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

许久,久到厅内的空气都快要凝固。

沈霜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点头。蜡黄的脸上,那双茫然空洞的眼睛看向王氏,里面充满了病中的虚弱和一种近乎迟钝的困惑。她的嘴唇哆嗦着,声音低哑飘忽,带着浓重的喘息,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

“去……庄子上……养病……?”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理解这几个字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然后,在王氏和沈瑶屏息的注视下,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眼神依旧涣散,如同一个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木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