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骨饲金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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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砸在残破的青砖上激起阵阵血腥味的泥雾。沈清辞被裴砚死死扣在怀里,玄甲冰冷的金属紧贴着她灼痛的后背,每一次石梁砸在甲胄上的钝响都让她跟着剧震。断裂的石棱擦过她脸颊,带出一线火辣辣的血痕。甬道在身后一寸寸塌陷,如同巨兽吞噬光明的咽喉。

“咳!”裴砚突然闷哼一声,箍着她的手臂猛地一颤,力道骤松。沈清辞猝不及防向前踉跄,险险跪倒在泥水里。回头瞬间,瞳孔骤然收缩——一根尖锐的断木,如同淬毒的獠牙,深深钉入裴砚左侧肩胛下的甲胄缝隙!暗红的血像活物般立刻沿着玄甲冰冷的纹路疯狂蔓延、滴落,迅速在浑浊的积水中晕开刺目的红。

“裴砚!”这声呼喊脱口而出,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悸。

裴砚并未停顿,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足以让常人丧失行动力的伤口。他的右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钳住沈清辞的胳膊,力量依旧大得惊人,如同烧红的铁箍。“走!”他只吐出一个字,嘶哑短促,却像淬火的命令,不容任何犹豫。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风暴般的混乱已被一种更冰冷的、燃烧着决绝杀意的光芒所取代。那不是担忧,是要保住他手中唯一能与璇玑残局对弈的关键筹码的执念!

轰隆!

头顶大块带着燃烧烈焰的木料轰然砸落,几乎封死了前方最后的光源,也彻底吞噬了他们来时的路。死亡从未如此具象。燃烧的焦烟混着地底深处翻涌上来的、更加浓郁的腐尸和铁锈的气息,几乎扼住沈清辞的喉咙。

裴砚猛地将她甩向侧边一条被落石半掩、毫不起眼的狭窄岔道!动作粗暴至极。“进去!”他低吼,自己却落后半步,竟是硬生生用后背顶住了上方压下的半堵即将坍塌的石墙!碎石尘土簌簌滚落他肩头渗血的伤口,他额上脖颈的青筋因剧痛而暴起,血丝蜿蜒爬过眼角,那只完好的眼死死盯着她,瞳孔深处翻涌的已近兽性的凶戾——她若不进去,他便能与这废墟一同埋葬,但绝不会让她独自逃离!

沈清辞毫不迟疑地滚入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缝。就在她身体完全没入黑暗的刹那——

铮!铮铮铮!

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器破空声撕裂风雨,如同毒蛇的嘶鸣!数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裹挟着冰冷的杀意,精准无比地从燃烧火雨与倾倒的梁柱缝隙间刁钻地钻出,目标直指通道入口处用身体撑开通道的裴砚!

“裴砚!”沈清辞趴在狭窄通道口,惊骇出声。她看到他猛地侧身旋避,动作快得只剩残影。一只弩箭擦着他淌血的左侧臂膀飞过,撕开一道更深的口子,另一支则深深钉入他肩胛骨下方——距离那根刺穿甲片的断木仅寸许之地!裴砚高大的身躯因这叠加的冲击剧烈一颤,闷哼被压在喉咙深处,强撑石壁的手臂肌肉绷紧如铁石,鲜血顺着玄甲纹路淌得更急。

暗处,人影幢幢。几个身着与地宫腐朽守卫同款重甲、却行动鬼魅迅捷的身影,如同淤泥中钻出的毒蝎,在暴雨与废墟的掩护下悄然逼近。阴狠的目光透过面甲缝隙,锁死裴砚后背每一处可能致命的破绽。杀手!

裴砚反手从背后残破的玄甲内抽出一柄短刃。刃身不足尺长,形制奇古,在火光的映照下流淌着一种非金非玉的乌沉光泽。就在杀手暴起前扑,兵刃寒光直刺他要害的瞬间,他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抖!

嗤——!

乌光爆开,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刀刃切割皮肉筋骨时令人牙酸的细响。三个冲在最前的杀手喉间几乎同时飚出一道细细的红线,动作骤然定格,随即如同被抽去骨架般软倒下去。雨水冲淡了血,却洗不去弥漫的死亡气息。

裴砚甚至没有看那些倒下的尸体一眼,短刃在掌心一抹,沾满血污刃锋闪过一丝诡异的乌芒。他拖着伤躯,大步跨入沈清辞所在的窄缝,碎石刮擦着残破的玄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通道仅几步,尽头竟是一处临湖的废亭废墟,只剩下几根残柱在风雨中瑟瑟颤抖。

“机关……亭顶!”沈清辞喘息着,语速急促如连珠,手用力指向亭顶断裂的横梁深处一抹异样的、非天然的几何缝隙,“‘璇玑枢’,西南角!”

裴砚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他将那柄沾血的乌沉短刃猛地插入腰间束带,在沈清辞话音落地的刹那,染血的左手五指成爪,隔着丈余距离,对着亭顶西南角的阴影处狠狠一抓!

咔嚓!嗡——!

机括轰鸣声混着风雨声骤然响起!残破的亭子地面剧烈震颤,布满青苔与尘埃的石板竟如同活物般向两侧滑开,一个黑黢黢的入口猛然显现。浓烈的、带着湖底淤泥腥气的冰冷湿风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

“咻——啪!”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金器坠地的清响在暴雨声中几不可闻。一抹流光溢彩的冷蓝,从裴砚肩胛下那根最深的弩箭创口旁滚落,掉在入口边缘黑沉的地砖上。是一只不足拇指长的、机关点翠蝴蝶。蝶翼薄如蝉翼,金丝为骨,在入口透出的微弱光芒下闪烁着矜贵而冰冷的幽芒。蝶翼薄如蝉翼,翼尖一点孔雀蓝碎宝拼成的细痕——是苏菀最爱点在眼角的花钿形状!

沈清辞的目光死死凝在那只小小的蝴蝶上。它从裴砚最致命的新伤处掉落。是苏菀的!只有苏菀,才会用这样精巧到毫巅的巧物,更会用这抹独一无二的孔雀蓝碎宝!

幽暗的地道入口,像张开巨口的凶兽。地道内冲出的阴风裹挟着陈腐的水腥和铁锈味,比地宫的腐气更多了刺骨的寒凉。沈清辞的目光粘在那只冰冷的机关蝴蝶上,苏菀的名字像淬毒的针扎进脑海。裴砚……他身上的伤,方才那些致命的毒箭……他撑着残破的身体……

一股夹杂着剧烈惊悸和滔天愤怒的寒流猛地攫住了她!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朝着裴砚踉跄的方向抢上一步。昏暗的光线下,他背后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出来——玄甲被撕裂,外袍和里衣破碎,湿透的布料紧贴着皮肉,渗出的鲜血已将大片衣料染成暗红。然而,就在那暗红与破碎的衣衫遮掩下,一片湿透的墨黑碎发因方才的动作黏在颈后的皮肤上……那发根处,一小片极不自然、已褪至淡金的发色,如同一个残忍的烙印,刺痛了沈清辞的眼!

不是污泥,不是锈迹,那是阳光般的颜色!是与生俱来的、曾被诅咒的颜色!母亲临终前浑浊眼神里的绝望和那句不成调的嘶鸣再次在她耳边炸响:“金……金发的妖孽……生……生错了时候啊……”当时年幼的她不理解母亲为何死死盯着襁褓里她的胎记位置,像是看一个招致灭顶之灾的怪物!

更让沈清辞心头巨震的是——在褪色的金发旁、肩胛骨下方,一块暗红发黑的皮肤上,竟隐隐显露着一幅奇诡的刺青图案!那图案大部分被未干的血污和撕开的衣衫碎片掩盖着,但从破碎缝隙间惊鸿一瞥……似乎是一只……被锁链穿骨束缚、利爪折断、向下坠落的……鹰隼!

北狄王室的“驯鹰印”!传说生烙于骨,世代流传,用于标记其驯服的凶悍死士或被剥夺荣誉的王族!

“呃!”裴砚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高大的身体终于在进入暗道的瞬间失去平衡,朝着冰冷的石阶重重跪倒下去!他试图用剑撑住身体,那柄寒光凛冽的佩剑却脱手跌落,撞击石阶发出刺耳的脆响。他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扣住左肩被弩箭贯穿的血洞,暗红的血水如同溪流般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涌出,在石阶上蜿蜒流淌。低垂的头颅上墨发凌乱滴着血水,遮住了此刻脸上的神情,但那因极度失血和剧痛而不受控制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每一次粗重破碎的喘息,都带着行将崩溃的衰弱。

“裴……”沈清辞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破碎的肩甲时顿住。金发,刺青,苏菀的机关蝴蝶,冰冷的杀局……

地道深处幽冷的风卷起他的长发和破碎的衣摆,带来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衰败感。沈清辞猛地回头望向入口之外。暴雨如注,夜色深沉,但远处皇城中心的方向,在厚重雨幕的间隙里,骤然亮起了无数盏灯火,如星河倾泻!而那灯火升腾的方向,隐隐有急促得如同密集鼓点般的铜铃声划破雨夜,遥遥传来——那是专为皇室凶丧大疾传递警讯的九重丧铃!响彻内外宫城!

太子府!是太子府的方向!太子妃流产、甚至……?

冰冷的水珠沿着沈清辞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她僵硬地收回手,目光在跪伏在石阶上浴血的裴砚、掉落在他脚边的苏菀机关蝴蝶、石阶上蜿蜒扩散的猩红血泊,以及地道外那刺破雨夜的丧钟方向来回移动。

机关蝴蝶冰冷的幽蓝光芒,映照着裴砚脚下那滩不断扩大的暗红血泊。血水诡异地沿着石阶缝隙流淌,蜿蜒着,竟在冰冷的石面勾勒出一幅被无意放大的、扭曲的微型地图轮廓。线条奇诡,星位罗列……像一张燃烧着血色火焰的……残图?

沈清辞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