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还是那般繁华，它的热闹不曾因为两个人的离开就摁下暂停键。但由于应王的事已经在京城传开，似乎更热闹了。
贵女们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少，风言风语也好，画本子也罢，逗趣的东西总是更让人关注。
柳映雪比黎玥一行人早回京半个多月，就连季北辰也已经回京，接风宴都办完了。
黎玥因身体抱恙没去参加，不过她去不去都没什么关系。
因为季北辰喝了两杯酒就跑路来太子府的书房耍酒疯，把偷偷潜伏在书房的孟梦吓了一跳，又闹出捉贼大戏。
他向来受不了贵族的酒肉臭味。
“孤的书房已经变成太子府最没隐私的地方了。”黎玥叹了口气，身后跟着的夜晴薰也探出头，看见季北辰时眼睛亮亮的。
孟梦看见夜晴薰的神情心里警铃大作：啊啊啊啊！不行不行我可爱的公主不能变成恶毒女配！我的傲娇大小姐不能崩了啊！
黎玥：怎么觉得孟梦对薰儿的外号越换越多了。
珖：可能是她喜欢吧。
夜晴薰理了理自己的发钗才抬脚迈进书房，分外重视，但季北辰完全没注意。
“哎，也不是非要来你书房。主要是你连个妾室都没有，我也不知道去哪蹲你比较方便。不过我帮你捉到了一个小毛贼，你要审审吗？”
“那是太子府的府医。”黎玥见孟梦没事，神态自若地开始介绍。
“府医？这么弱的府医，还是个女子，星卫人手不足了？”
孟梦立刻就瞪着季北辰，双手叉腰就想骂人，“女子怎么了？你妈不是女子？你妈都能生你了，那我怎么不能是神医！”
季北辰的话让夜晴薰眼中的爱慕消散了不少。
“倒不是说女子不能成才，只是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别遇到危险还要扶光救你。”
这么一番话，孟梦立刻就能接受批评了。“你想说我弱鸡可以直说，不要说我是女的所以不行。”
黎玥只是静静看着不发表意见，季北辰家的镇北军里也有娘子军的队伍，但是不妨碍季北辰生长在这个女性地位极不公平的时代，也受到时代的印记。
这不能硬要说是污点，因为跨越环境区别强行用思维给人套圈本就是蛮不讲理的。
季北辰见黎玥还站在原地，视线在黎玥和孟梦之间来回走。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季北辰因半眯着而显得更加狭长的眼睛突然睁大，换上了一副“可真是有趣”的表情。
“孟医师与孤只是朋友关系。”黎玥当然懂季北辰的那个表情。
“不说这些！走！我的庆功宴你都不来，害我在那坐着分外无聊，难得回来见一面你今天必须陪我喝过瘾！”
季北辰搭着黎玥的肩，不由分说地要找个好地方叙旧。
“小薰儿喜欢那人什么？”书房只留孟梦和夜晴薰两人，孟梦毫不避讳地问着，竟让平时一脸傲气的夜晴薰也红了脸。
“哪有姑娘家说这些……”
“姑娘家怎么了，何况你还是有权有势的公主呢。况且良缘都是两家人的事情，你挑男人，男人也挑你，多正常啊~”
夜晴薰已经渐渐习惯孟梦的语出惊人了，在孟梦的眼里男只是男，女也只是女，性别的一种罢了。
孟梦从某些角度来说很像黎玥，在思维和一些固有观念上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夜晴薰是这个时代的一员，即使她是公主也免不了要被人议论几句。
黎玥这几年一直让自己手下的人教夜晴薰各种知识，别的公主都有伴读，但是夜晴薰没有，夜晴薰也没再上过皇子公主们的学堂了。
夜晴薰大概知道原因，黎玥在努力把她从这个时代的固有思想里剥离，所以她不必学女工也不强求什么琴舞技艺和作诗。
这些种种与周围女眷们不同的学习内容还是让夜晴薰觉得不真切。
但孟梦的出现让她觉得安心，因为这个世界上终于有女性和黎玥口中构造出的女性相类似的人了。
虽然不怎么聪明，但是坚定肯学，顶着被人反复打量的眼神，即使身后无权势也能瞪回去。
夜晴薰在见到孟梦的第一眼就觉得孟梦不是什么平民，因为孟梦站着的时候很直，像从未被打压过的青松。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季小侯爷。”在孟梦的面前，繁文缛节会不自觉被抹除。
“那让我猜猜~他好看？”孟梦笑眯眯的样子，烛火的光打在少女青涩又清秀的面容上，没有娇羞。
“可能是，但又不是。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他的名字，那个时候我和皇兄的关系还不是现在这样。
我那时曾远远地见过小侯爷一面。他那时只有十二三岁，一脚踹飞了一个成年管事，管事叫嚣着侯府苛待老人有辱斯文，但他说只有忠心者才是老人，吃里扒外的只是老登。
那时便觉得小侯爷与纨绔们十分不一样。”
孟梦在听见“老登”时不正经地笑了出来，“哈哈嘎嘎嘎嘎嘎鹅鹅鹅鹅鹅鹅老登嘎嘎嘎嘎”
有一说一，孟梦的笑点很低，而且她的笑非常不文雅。旁人是笑的花枝乱颤，她是笑的东倒西歪，时间长了还会像发病了似的倒地颤抖起来。
但孟梦的笑，感染力极强。
夜晴薰也不自觉笑意染上眉梢。
“我懂了，你其实喜欢的是别人口中的季北辰。”孟梦努力止住笑，揉起笑僵的脸。
“或许是。你可能也听说过，京城里最出色的儿郎就是皇兄和小侯爷。”
孟梦却摇摇头，“我觉得太子比那个小侯爷好多了。先说明哈，我没有贬低你心上人的意思，只是你仔细想想，那小侯爷真是什么很好的人吗？”
夜晴薰沉默了好一会，“小侯爷战功显赫，少年英才，模样也是极好，何况他的后宅目前还没有通房和妾室。”
“但你的驸马本来就不能有通房和妾室。战功显赫说明你还得守活寡，少年英才也只是说才华好，这一点和你们未来的夫妻生活毫无帮助。
再说了，将军家基本上都穷，你哥把你金尊玉贵地养着，你嫁过去就是过穷日子的。
还有一个最麻烦的事情。镇北侯世代从武，武将有几个能平安到老的。你嫁过去就会被念叨赶紧生个男孩延续香火，到时候小侯爷出征了，你和未来婆婆岂不是天天斗法似的。”
夜晴薰抿了抿嘴，但孟梦似乎并没有想放过她的意思。
“顺带一提，一般来说驸马都不能有实职。你觉得季小侯爷能放弃自己那么多将士兄弟们？”
夜晴薰其实也知道这些，虽然黎玥从不阻拦她和季北辰接触，但夜晴薰跟着黎玥这么多年，脑中早就不是情情爱爱。
“日后皇兄会登上高位，我也不知道皇兄和小侯爷能不能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若是与镇北侯府结成姻亲，日后镇北侯府的孩子也有皇家血脉，给前线将士们送的物资也不用总是因为对外人的猜忌，拖拖拉拉缺斤少两的。
而且历代皇后都是文官家中女儿，皇兄需要一个能牵制武将的人。”
这些沉默的人变成了孟梦。
孟梦眼里的夜晴薰是善良但有些傲娇的，总被黎玥保护地严严实实，这份保护让夜晴薰与这个时代其他女眷们比起来要更自信自强。
但这时孟梦才意识到，夜晴薰是公主，也是皇权的坚定维护者，是需要为皇权牺牲的人。
“我觉得太子不会牺牲你的幸福，也不会登上高位就猜忌小侯爷。”孟梦语气坚定。“你想为太子做点什么的心理我也理解，只是大可不必用牺牲后半生幸福的方法。”
“若是不嫁镇北侯府，也只能是什么公府和其他官员家中，也不一定比镇北侯府好。世间女子的境遇都大差不差的。”
孟梦剪断一截烛芯，让昏黄的烛光更亮了些。
“嫁与不嫁都只是一种选择，既然没有适合的人就不要嫁了。太子肯定不会因为你有没有嫁人，有没有通过姻亲关系维护皇权就对你态度改变的。这一点你应该不需要怀疑才对。”
“孟梦对皇兄……”夜晴薰也意味深长地看了孟梦一眼，但后者很坦然。
“我和你这种不一样，我只是纯好色，太子刚好属于我喜欢的类型，但我不是非他不可。”
话锋一转，孟梦突然变得很正经。“刚刚有件事你说的对，世间女子的境遇都受限。但也不止女子，这个世界有很多遭受不公平的人。
家境贫寒的人没有机会做官，所以才需要用姻亲的关系代代强化，若是开辟做官的道路，掌握官员的选拔，皇权就能减少世家的干扰。至少能大幅度减少那些没学识的白痴当官，还嚯嚯百姓的可能性。”
“说的轻巧，哪有那么容易改变的事情。”夜晴薰叹了口气。
“你哥没和你说吗？他一直都在做准备。”孟梦疑惑地看着夜晴薰。
“……”感觉受到欺瞒。
“骗你的，他也没和我说，但是我猜到就去问他了。你不是也说想为太子做点什么嘛，来陪我干活呗。”孟梦毫不客气，夜晴薰见她炽热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想后退。
“你说，要我做些什么？”夜晴薰没有后退，她确实也想为女子们做些什么。
“直接让普通百姓家的女子也加入队伍的可行度太低了，毕竟她们原本能接受到的教育资源就少，所以第一波加入咱们的人将从世家女眷中选，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人？要那种知书达理但是不刻板也不恶毒小气的。”
“……有，但你没说我们要做什么事。”
“嗷~忘记了不好意思哈，有点太激动嘿嘿，我们要让女孩子们获得接触更多行业的机会，经商，从军，学文甚至当官。但这些都需要一步步来。”孟梦挠挠头。
“很荒唐，但确实像你能干出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行业原本的人会不会排斥。”
“你哥说改革的事情不用我们操心了，他会想办法撕开一道口子，我们只要在此之前做好准备。”
“既然皇兄都这么说了……”
两个少女在书房商量了许久，久到季北辰醉倒被送去客房休息后，黎玥返回书房时，两人还在议论。
雪花一点点飘下来，带着祝福和丰收的未来，轻轻拢住整个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