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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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雨萱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屋内,光线从陈旧的窗户纸缝隙间透入,在地面洒下斑驳光影。

刚一踏入,便敏锐地察觉到黎老爷子那审视意味颇浓的目光,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那目光犹如一把把细密的篦子,似要将她看穿、看透。

她秀眉微微一蹙,心间涌起一丝不悦,却很快隐去,神色恢复淡然,不卑不亢地开口问道:“不知爷爷找我有什么事?”

声音清脆,在略显寂静的屋内回荡,透着几分清冷与疏离。

黎老爷子轻咳一声,打破短暂沉默,神色略显复杂,既有几分愧疚,又含着些欣慰。

片刻缓声道:“萱儿,这件事你做的没错,若是真让香菱得逞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恐怕咱们全族都要被她连累,深陷泥沼呐。”

说着,他微微摇头,满脸懊悔,似在自责当初轻信黎香菱的谗言,没看清那丫头的狼子野心。

“你跟沈翰的婚事,你有什么想法?”

老爷子话锋一转,目光紧紧锁住黎雨萱,眼中透着探寻与关切,“若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去跟沈家商量退婚的事。”

黎雨萱听闻此言,心中并无多少惊讶之感。

她深知这老爷子虽说平日里偏心偏得厉害,凡事总向着大房,将好处都往那边倾斜,可到底还是个明事理、讲规矩的人。

在这村中能有些名望,靠的便是这份对族中规矩、名声的看重,只是这“好面子”的脾性,也着实让他做过不少糊涂事。

就像之前被黎香菱几句花言巧语一哄,便应允了那换亲的荒唐事。

而真正棘手难缠的,当属老爷子的妻子,她的奶奶。

那可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满心满眼只有大房,偏爱得毫无道理、明目张胆。

平日里但凡有人忤逆她的意思,或是事情不如她所愿,一场“闹剧”便即刻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

撒泼耍赖样样精通,直闹得阖家不得安宁,就连黎老爷子这般固执古板的人,面对她这副模样,很多时候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无奈妥协。

再瞧三叔家那边,老太太对小儿子倒是宠爱有加,可三叔三婶的日子也并非一帆风顺。

三婶多年来接连生育,却只诞下两个女儿,在这重男轻女观念根深蒂固的农家,老太太早就心生不满,平日里少不了冷言冷语、阴阳怪气。

三婶在婆家的处境艰难,受了诸多委屈。

好在三叔是个疼媳妇的,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才勉强撑过这些年,与自家二房的遭遇倒有几分相似,皆是在家族中默默隐忍、负重前行。

黎雨萱垂眸思索片刻,抬眸直视老爷子眼睛,神色坚定,不拖泥带水地说道:“爷爷,跟沈翰的婚事我是同意的。”

老爷子闻言,不禁诧异地挑起眉,眼中满是疑惑,脱口问道:“那之前?”

“之前不愿意,是因为这本就是姐姐提出来,让您用报恩的方式逼沈翰上门提亲,此等行径,本就不光明磊落,透着算计与强迫,已然失了道义。”

“而后又要我代替姐姐嫁过去,这对我而言,是莫大的羞辱,仿若我是那任人摆弄的物件,毫无尊严可言。”

“对沈家来说,亦是对他们的轻慢与羞辱,这般婚事,即便成了,往后哪还能有安稳日子过?”

黎雨萱言辞恳切,条理清晰,将心中所思所想一一道来,目光坦荡,毫无惧色。

老爷子听着,心中暗叹这孙女心思缜密、聪慧过人,竟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如此周全。

再回想自己当初被黎香菱那丫头三言两语就忽悠得晕头转向,轻易应允换亲之事,顿时觉得脸上一阵发烫,羞愧之色爬上脖颈、染红双颊。

“我死过一次,也算是历经生死、大彻大悟了。”

黎雨萱神色平静,语气却透着历经沧桑后的淡然,“有些事情,我无力反抗,便主动去找了沈公子。”

“沈公子为人豁达善良,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见我为难,主动提出若是我不愿意,大可退婚,绝不强求。”

“可我心里明白,这退婚一事,看似解脱,实则后患无穷,在这流言蜚语能吃人、名声大于天的世道,一旦退婚,我的名声便算彻底毁了,往后别说寻个好归宿,怕是连安稳日子都难有。”

她稍作停顿,轻抿嘴唇,继续说道:“我仔细瞧了,沈公子人品贵重,只是受伤之时腿没养好,落下些毛病罢了。”

“这世间医术精妙,没准哪天寻着良医,便能将腿疾治好,恢复如初。”

“如此一来,他不失为一个好夫婿,我思量再三,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说到此处,黎雨萱话锋一转,神色忧虑,眼中满是担忧,“只是爷爷,今天这一出闹过,我走了,大房恐怕是会记恨上我爹娘跟弟弟的。”

“弟弟尚且年幼,天真懵懂,哪懂得人心险恶;爹娘常年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风里来雨里去,落下一身病根,说实话身体也并不康健了。”

“我身为女儿、姐姐,怎能不忧心?若我出嫁之后家中出个三长两短,我可如何是好?”

她上前一步,目光诚挚地望向老爷子,鼓起勇气说道:“要不爷爷,我们借此机会分家吧!”

“您若是想跟着我们一房,我们自是求之不得,定会尽心侍奉,让您安享晚年。”

“只是奶奶怕是不愿意跟我们一起,我也知晓她老人家偏爱大房。”

“三叔一家,向来与我们亲近,相处和睦,平日多有照应,分家后,我们也定会对他们多加帮衬的。”

黎老爷子听着黎雨萱娓娓道来,提及沈翰人品时,心中那因之前婚事处理不当而生的愧疚,总算减轻了些许;

又听闻她担忧老二一家往后处境,被大房刁难欺负,不禁长叹一声,心下明白她说的皆是实情。

在这家族里,二房多年来一直任劳任怨,却没得到应有的善待,反被边缘化、受尽委屈。

可这分家一事,毕竟兹事体大,犹如一颗巨石投入心湖,瞬间在老爷子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深知,在这传统守旧、看重家族聚居的村子里,若真分了家,少不得要被旁人指指点点,沦为全村人的笑话,让家族蒙羞。

可若不分家,瞧瞧如今家里这乌烟瘴气的模样,整日鸡飞狗跳,纷争不断,怕是永无宁日。

再看眼前这孙女,眼眸中透着果敢与睿智,行事有主见、有魄力,就拿这次未与家人商量,便独自设法提示县令家公子一事来说,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胆识与谋略,还真成了事,日后县令家说不定看在这份恩情上,还能对自家有所帮扶。

这般思量下来,似乎分家才是当下破局的最优解。

老爷子心中反复权衡,纠结挣扎许久,终是长叹一声,无奈说道:“萱儿,若是分家的话,我不能跟你奶奶分开,就跟着大房吧。”

黎雨萱微微点头,神色诚恳,语气坚定道:“爷爷,不管分没分家,我们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的亲情断不了。”

“我们定会尽到孝敬您跟奶奶的责任,逢年过节,礼不敢缺,日常关怀,也不会少。”

“分家以后,我们与三叔一家每年也都会按时奉上养老钱,让您二老生活无忧,这您大可放心。”

黎老爷子听到此处,心中明白,黎雨萱是铁了心要分这个家了。

再瞧瞧老二一家这些年的遭遇,拼死拼活在地里劳作,挣来的口粮却常被克扣,时常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而老大一家整日游手好闲,全靠老二、老三家养活,长此以往,确实寒了人心。

如今也是时候做个了断,给老二、老三家一个公道,若继续糊涂下去,怕是日后追悔莫及。

老爷子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黎雨萱一眼,满是感慨与无奈,终是沉重地叹了口气,说道:“那便分家吧。”

黎雨萱闻言,心中暗自欣喜,可面上仍维持着恭敬模样,轻声道:“好爷爷。”

她并未如寻常女子那般,矫情地说不要任何东西,她深知在这现实世间,生存不易。

况且她也想借此机会,瞧瞧老爷子到底能否摒弃往日偏心,公平公正地处置分家之事,给自家一个合理安排。

黎老爷子久经世事,又怎会不知黎雨萱这心思,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也只能顺应时势,着手准备分家事宜。

希望能在这场家族变革中,寻得一个相对平衡、皆大欢喜的结局,尽管他也明白,这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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