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从钧天城地牢中流出,此起彼伏地呜咽和哀求声忽远忽近。玄骑亲卫镇守在外,直至里面一片寂静,有人走出。
谢葵用手背擦过脸上的血迹,身上的甲胄也被血洗了一遍。她将手中的揉皱的纸交于身旁的亲卫,接过者立刻飞奔而离开。
随后走出的荣城随行而来的狱卒脸色苍白,勉强走了两步便摔倒在地,忍不住呕吐了起来,旁边的青龙卫将他们扶起。
他们一向以十六州中最狠辣的刽子手著称,也因为如此青龙军将他们邀至钧天牢狱之中,审讯嫌犯。但他们从未想到,钧国的人口若浇铸铁水般纹丝不动。
而谢玄凛,就像恶鬼般出现。
谢葵看着远处被俘虏的官员们被团团围住,降者带走,抗者立刻斩杀,她看着被拉开的生死两路,鼻尖未擦净的血滴落了下来。
“谢葵驻东将军接旨——”话音刚落,只见两位使者气喘吁吁的抵达了钧天城。而在他们身后的,是秦真婴荣城城主,他朝着谢葵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尽力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玄凛驻东将军,青龙军统领。不得擅自攻打钧天,即刻撤出余塔关边界,若有违背,即可押送回京,以忤逆之罪处于极刑,钦此。”见谢葵老老实实的跪下接旨,使者也是长舒一口气。
“所以,谁来押我回京?”谢葵接过旨后,径直看着两位使者。谢葵一句反问,吓得他们大气不敢出,血腥味已让他们腿脚软下。
秦真婴已来到她身旁,顺手接过圣旨,啧啧感叹道。“谢统领,你差点就死了。要不是这些个送信的脚程慢了,我就能看见你死在大狱里了,真是太可惜了。”
“与他们无关,是陛下错计我的耐性。”谢葵上前拍了拍离自己最近的一位使者的肩膀,压下了他将要跳起呵斥秦城主的滔天大怒。“辛苦几位,去营中歇息。”
“还错计,你此次回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秦真婴看着连走带跑的使者,眼底的戏谑就此消失了。
“不会,我赢了。”谢葵托肘而立,高悬的漆发飘摇,狂风中远处求饶咒骂声都碾碎成泪液与血迹。
“三日之内,我要陶锐冉的下落。记得无论如何首先都要向他汇报。”紫衣女子抱着雪猫。她听着接连不断入阁中传信之人,有些乏了。
直到听见悬铃声起,她派遣已久的密使到来报信,便睁了眼。“既然大人肯赏脸欠我一个人情,那我必须顺水推舟,好让他感受我的诚意。只是这一份诚意他能否拿得住,全凭天意。”
“还有应谢将军之意,打开闻路。她应该此刻已经拿到了证据,这下太京的好戏才算正式开场了。”孟清逸微微一笑,她放下猫儿,手捻起玉珠算盘吩咐道。“对了,切记告知商州的人,不要误事。”
“驰援北部,长备犀国,闪攻钧天,清扫翰州,威震太京,谢玄凛一次出兵,便把整个东部死死压住。只是,这功劳比天,其他三方军仍在待命,怕是她这般扎眼的机会不会再多。”旁边坐着的男子戴着黑纱斗笠,他摩挲着杯口,语气平淡。“即便她不怕死。”
“没有人不喜欢做盈利的买卖,大人,不是任何人如同你一般。即便是为官者不也是一场交易,博与弈从来没有离开过任何事。只要动静同收获一般,便不会有事。我并非没有与陛下打过交道,我深知能做盛国之君,计较太多,反而失的愈多。”孟清逸停下手中动作,似乎很满意算出的结果。“不知道这次,我的书令使会给我带来怎样有趣的惊喜。秘侍的疯狗,会不会将她撕碎。”
“……”姜听雨看着马车中两个人互相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言,一旬之期已到,他们需立刻返京复命。日夜兼劳,总算让资北稍微有了些生气。
“庞书令使,首次见面,幸会。”尚颢鸣饶有兴致的看着庞礼,他印象里没有这号人。
“尚大人首马不坐,来此是为与下官有何要事交付。”庞礼行礼道,似乎对这个人一点都不起好感,满是警惕。
“误会了,我是来寻求姜书令使的保护的。”尚颢鸣看向了姜听雨,姜听雨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看出了尚颢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果然这些人没一个好糊弄的。
“我之所以叫你来此,并非我学过武艺,而是因为这位是影部的大人。”姜听雨抬手指向庞礼,如果能让尚颢鸣欠邬渡一个人情,总归比和自己做交易更有利一些,庞礼一怔,他从未想过自己能这般被随意“出卖”,随即恢复冷静,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是陛下的人,难怪未曾见过。”尚颢鸣没想到姜听雨语出惊人,倘若这件事有影部的参与,那么他们的证词再无转圜余地,包括林憬婷大逆不道的言论。他手中的名单,当真成了生死簿。姜听雨能与影部搭上线,那么姜相便不可能万劫不复,其中一定有他并不知晓的缘由,倒是小看了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
“但是,我有一个疑问。刺青谁都可以刺,我们无法确认,究竟在这里袭击你的,是否真的是鹰爪。”姜听雨看着眼前的书卷淡道,自欺欺人也好,真有其事也好。尚颢鸣绝不是可以轻易相信的人。在她周遭都是二党的人,要以此嫁祸,也非难事。觉察太子与鹰爪的关系,便让此事成为他与太子分崩离析的征兆。这些都如同顺理成章般存在,却因为不太庸愚,不像是举县屠杀的太子。
可是太子万一被利用呢,他尚能以师格逃脱罪责,而他们这些人,只会被诛杀。绝不能写是鹰爪出现,他是刺客,也仅仅应当是不明身份的刺客。
尚颢鸣无言地看着旁边的渡。仿佛在告诉姜听雨,除了鹰爪,如今只有影部的人才能有此之动机。但他觉察到眼前的人似乎联系的更加紧密,不像是短时间相识的模样。
“影部想杀一个人,不会如此拙劣,更不会失手。”渡了然他的疑虑,明确地向他回答道。“更何况,以敌人的名号杀自己的人。”
“安候,安忠已然伏法,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孟初立入院看着眼前拿着刀的安佐吏,他喝道,声若雷霆,面如不动明王。
“我没打算逃,孟大人,恭候良久了。”安候低声笑道,他举起手中磨的镗亮的刀,刀光之中,他的眼神变得分外恶毒。“你一人前来,真的是你所想,还是无可奈何呢。”
“交出陶锐冉,保你不死!你与你兄长不同,他贪赃枉法,享乐无度。而你,仅仅只是接了关池之令!只要将如数奉出……”孟初立猛然一咳嗽,大片血迹便洒落在地。
“你错了,大人。恰恰我那愚蠢的兄长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同你共饮的酒,是我亲手下的药,而这药正如你所见过得,是我亲手摆放在院中的血骨酒,它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安候大笑着看着他,全然不顾身后出现的一些蒙面黑衣人。“兄长不过是我的杀人利器,大人也不过是太京弃子,作为寒地的仇敌,自然也是我们的敌人。关池也不过为小的所杀,即便身居高位,身着华服,你们都不过是大人的掌中玩物!”
“孟大人,曾经的寒潭之主,广施恩德,惩恶扬善,太京都黯然失色。而后误杀冤者,牢狱之灾三年之后,被逐出孟家。在翰州香城偶遇如今的姜相,被举荐做了官,一步一步到如今,却嫁祸给了恩人。”安候看着身后的人,笑意更加肆无忌惮,狂悖荒唐的笑意自手中的长刀入胸而戛然而止。
安候无声嘶笑着,血液染红了他的牙齿,像是深山野林中吃人的恶鬼,他颤颤巍巍的走向前,将怀中的槐印扔在了孟初立的脸上。“秘侍之首,叛乱恶徒,是你啊铁骨清风孟成。没想到吧?你这丑恶嘴脸,早已有人看透!”
“苍天已死!”孟初立倒在地上,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逼近的人,顷刻间他已明白,那守在门口的根本不是换驻的军队,那投效的守关就是跟踪他的人。要他性命,诬害他的,不是鹰爪……
“一群废物!岳泉,看看你手底下的人,哪个不是废物,搭桥的桥塌,修路的路坏!我看你的脑袋,也该卸下来了,户部也该换血了。”梁帝呵斥道,他抬手就将奏折扔了下去,岳泉连忙低头,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百官面面相觑,今日的急报明明是谢玄凛攻下钧天,明眼人都明白这是公然抗旨。但陛下从一早便开始三年之中各桩大小之事提点出来,几乎所有人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臣有要事起奏。”兵部尚书厉道谦见陛下话毕,前移步拿出奏折道。“肯请陛下罢免谢玄凛之职,此人军规屡破,目无王法,我已和韩相讨论,此人实属不易做将领,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青龙军乃是陛下之利爪,可不能被顽石所磨损。”
“如此说来,你打算怎么个罢免法。”梁帝看着底下的人终于不做木头人,眉头不再拧起,便饶有兴趣的看着厉道谦。
“当然是…呃,谢玄凛毕竟立功无数,臣以为将她贬为刚玉疏道将军,便可狠狠教训敲打。”厉道谦原本自信满满,行礼一瞥,却发现韩广衡不在,便开始支吾道。
“哈哈哈,你与韩相讨论良久,结果就是降了三品?朕都觉得不够。更何况朕的风骨们,御史,军督,巡抚都参成折山,想要就地处决,将谢玄凛处以极刑。”梁帝大笑着摇摇头,他将下面的人各色的表情一览无余。“爱卿,你怎么看呢?”
“她毕竟是……呃,臣觉得也不是不……”厉道谦左看主战派对他吹胡子瞪眼,右看循法派对他横眉竖眼。他突然意识到前几日韩广衡对他说的保重,这死谢玄凛是真难处置。
“行啦,这次朕的旨意是晚到,而非她公然抗旨,虽说有侥幸意味,且钧天城已然攻下,青龙军损失不过百。功过相抵,押她进宫,罚就罚她在宫中待段时日,赏她跪在宫门三个时辰就此作罢,退朝!”梁帝揶揄道,罢挥了挥手,便退了下去。
“厉大人,你与其参这位,还不如参姜相之女,此女疑罪之身,却多与皇室走动,恐怕不是什么善茬。或者是参太子中允,巡视有误啊。”有人在厉道谦的背后悄声说道。
“这干我何事?这是崔易他吏部的事。”厉道谦挥了挥袖袍,他意识到被揶揄愤然离去。
“谢葵,这可是“天子之剑”谢季林仅存的血脉,而且远比谢季林更像一把没血肉的利刃。而姜听雨,同样是陛下亲言为“帝镜”的姜牧辞唯一的血脉了,此女不仅是安乐诗会的唯一幸存者,还洗脱了嫌疑。听闻还与排行二之人私交甚深,说不定是便是他的人。想要拿下这两人,怕是难度比登天还高。”
“尚颢鸣更无可能,明明此次首错在他,却能去调查翰州之事。明摆着的免死金牌。只能等他们返京复命,再观察一下局势了。”两位官员窃窃私语道。
“二位既然不愿意鹤立鸡群,却有一番为国为民之心,不如去蔽云道投招谏匦。”御史大夫秦瞻冷不丁出现在他俩的身后微笑道。“正好明命院没什么事做。”
“秦兄此言差矣,这怎么能让两位贤士只是粗浅抒意,自然是我等去请求陛下,让两位秘书省的秘书郎同袍去我御史三院或者明命院任职啊,这才为大合之道。”中书令莫良随后便至,接上话道,他与御史大夫皆是明命院的理匦使。
看着两人逃之夭夭,两人才互相使了眼色,原路返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