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返京复命逝父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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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听雨看着远处越发明翠的天地,心情也变得轻松了些,从抵达资北开始,一旬的期限就在头顶悬着,如今终于落下。

从召集的七支火师彻夜清火,医士们源源不断的支援,刑部大理寺的会议,那些烛火通天的日子,她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些血迹斑驳的帐篷里无言的愁苦,无声的啜泣,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位的重量。

即便她所能做的就是仔细记录那些异常,或者在那些漆黑的道路上尽可能的收集骸骨,虽然为此不知吐了多少次。

“那些事不关己的尸位之人,本官自然一个也不会放过。”尚颢鸣看着眼前拟定的奏折,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他仔细看过后,仔细的将奏折收起。

原本刑部准备兵分两路的略查所有,却被闭关的路所阻挡了。要不是时限紧急,便也要将这些枉顾人命的人尽数搜罗。

“不愧为陛下钦点的黜陟使大人。”姜听雨微笑道,不管他是给邬渡表态也好,还是装模作样也好,此刻在影部和刑部面前,这就是无可推脱的证词,对民所益之事,自然多多益善。

“听说,尚大人深得江靖公主的青睐。”庞礼突然说道。姜听雨一顿,他此刻突然说出,便是在告诉自己,尚颢鸣的背后,不仅仅是太子,还有梁国最受宠的公主。这是他敢这般状告翰州的底气。

“不愧是陛下亲御的影部,什么都逃不过天子之眼,不过既然影部知晓,应该不日就会下旨了。幸得公主青睐,陛下允诺我与公主的婚事,将于明年元宵成婚。”尚颢鸣低声一笑,眼神里没了那些矜意,温柔如水。“若是两位那时没事,请两位来府上作客。”

“恭喜,若无要紧,我必然到场祝贺,两位佳偶天成,百年好合。”姜听雨赶紧行礼道,她不禁有些汗颜。原本以为尚颢鸣终归而言是太子的人,没想到竟然是鸿和年间第一位驸马爷。

“……”姜听雨有些好奇,但是她不太好意思直接询问,她便看向了庞礼,庞礼瞬间移开了眼睛。若邬渡没有询问的意思,她也不必多言,反正她还能从二皇妃那里得知。

“听说大人与公主,相识于千海牡丹宴。”庞礼看着窗外开口道。

“是的,那日我刚做了中允,碰巧赶上了牡丹宴,陛下让我同去赏花。因不喜热闹便坐在了狭廊中,却在此处遇见了一位极为美丽的女子,她俯身找着什么,我便上前帮她寻她丢失的耳坠,最后发现竟然挂在了她的发丝上,我伸手便摘了下来。”尚颢鸣说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商州往来异人众多,风俗向来松和,我那时竟然忘了宫中女子之发,唯夫可触。”

“就……这般在一起了?”姜听雨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说了一句,允州也是相当多不同族部聚集之地,大体上也没有这般严苛的规矩。不过这样快速的发展,让她有些惊讶。

“没有,然后……”尚颢鸣陷入了回忆。

“公主的头发是否和旁人不同。”那漂亮的不可方物的女子接过耳坠随手戴上说道。

“不知是公主,多有得罪。”尚颢鸣有些无措,他意识到了眼前的人是大公主殿下,他只好低头行礼道。

“尚明琅,本宫早就见过你了。”梁妤霏坐了下来,仔细端详着行礼的男人。“商州悯徽书院,我曾去学习过一月。那时的教书先生是刁孟老先生,对吧。皆言允州出鬼神,商州聚天才,连州刁孟可是万院师首的人。”

“倘若公主并未掩饰自己,臣不可能眼拙,公主是太京史院女官考试中的榜首,也不会在悯徽期考中落榜。除非,殿下在那几个染病隔间听书的几位学子里。”尚颢鸣惊奇的发现大公主竟然知晓他,仔细回想,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人怎会在人声鼎沸的书院如此悄无声息,他抿嘴微笑,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不错,本宫就是那个在悯徽夺去你榜首的穆池。”梁妤霏抬手让他起身,然后点了点对面的椅子道。“不过也是侥幸,恰好我温书温过那些考题。”

“没想到公主竟是我的同窗,实属我之幸事。”尚颢鸣坐下便沏起了茶,神情自若。

“也因为穆池公子的一期之教会,让尚某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不会骄傲自满,自是加倍刻苦。要说起来,穆池公子也能算是我的老师了。”

“老师算不上,但同窗挚友倒是可以。”梁妤霏手中拿出一封信,她点着信看向尚颢鸣。

“这已经远不止是挚友的关切了,殿下。”尚颢鸣看着她纤指压住的信,他笑容不变地递茶道。“烫,公主小心”

“尚明琅,本宫有事所托,你可否愿意。”梁妤霏接过茶,看着茶杯中的清亮茶汤,眼中笑意更深几分。

“公主有所吩咐,臣必当尽心尽力。”尚颢鸣认真的擦拭着壶身淌下的水渍,他听后便起身行礼道。

“今日本宫心情好,想托尚大人娶我,如何。”梁妤霏看着眼前的人,笑意愈浓。她站起身来,询问道“如何?”

尚颢鸣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梁妤霏没有在言语,隔着桌子,她与他咫尺距离,他闻到了扑鼻的香气,一种从未闻过的奇香。

“然后,便与公主熟络了起来。”尚颢鸣垂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捻住衣袖,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止住了话头。

“对了,也是闲话罢了,二位是怎么认识的?方便告知吗。”尚颢鸣像是突然想起来道。“若是不方便,就当我没问过。”

“一场误会,我原以为他是偷荷包的小偷。”姜听雨摇了摇手,想到刚刚自己如此愚蠢的惊奇,有些尴尬道。但是她对邬渡也是在林憬婷的提醒下明白了诗会他为何在那里,他在追踪着鹰爪,来到这里也是为此。

“原来是不打不相识。”尚颢鸣也是点到为止,他不愿为了这点消息,引得两人不快。当然他不会认为事情就是如此的简单,陛下的影部接近姜氏,却没有做掉他们。可见在牢狱的那位应该很快便会出来。

“……”庞礼闭上眼不再说话,他对尚颢鸣有着莫名忌惮,即便他的身份如此明晰。大公主看似嚣张跋扈,实际上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厌恶她,可见她的心思不算愚昧坦真。

她有权利选择无数位高权重于尚颢鸣的人,却偏偏看上了这个商州医士的儿子,其中一定有不同寻常之处。

“尚大人,前面有谕使车马拦路。”马车突然停下后,车夫禀告尚颢鸣道。“看样子是从沧州来的。似乎不想从房甘河道去太京边城刘城,想近路走往司城去,与我们同路。”

“离司城最近的是沧州荣城,呵,看来有个不得了的家伙来了。让出道,先让他们走。”尚颢鸣掸了掸衣服,准备起身下马去交谈。

“不用去了,尚大人,谕使要求与我们合并而行,他们正过来了。”孟祥过来说道,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陛下允诺过,无论何种形式都要将她带回,我想应该不算不合礼仪。”

“是谢葵。”姜听雨突然反应过来,心中冒出来了一个名字,拦旨攻打钧天的谢玄凛,在路上便听说陛下急召回京准备罚她。她也站了起来,没想到在这里撞上了。

随着锁链的碰撞声,一个穿着骑服手脚拖着枷锁仍然健步如飞的女子进了马车。她不由分说的坐在了姜听雨旁边。

“哎呦,我的大将军诶。按规矩来说,咱俩才应该在同一马车,方便给上面交差呀。你可别难为我了。”谕使看着她进了马车,心中暗喜,一路上心惊胆战,这下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毕竟在马车里,可是刑部的人和太子中允,只要他们点头,他便可以逃之夭夭,想来谢葵也不会为难他们,但表面上也装作惶恐的模样,一个劲儿的哀嚎道。

谢葵看着尚颢鸣微点头,便坐了下来,尚颢鸣回看谕使,恭敬行礼点头道。“谕使请放心歇息,我等定会照看好谢四将军。”

姜听雨有些紧张的看向庞礼,却发现了他的异样,他看着谢葵的眼神,像是有些不可思议,仿佛他早已认识她。

“谢将军,不若我退下了,好让你可以休息。”姜听雨紧张的感觉心跳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她极力压下紧张,开口道。

“无妨。”谢葵手一拧,枷锁便落了一地。她甚至都不愿意装一下,尚颢鸣有些无言,早听闻谢玄凛是个肆无忌惮的人,没想到真切的看到的时候,真让人头脑一片空白。

“我记得,你似乎是晚筠的朋友。”谢葵再次看向姜听雨时,突然顿住,她似乎在努力的回想些什么,最终得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啊……嗯。”姜听雨看着那双冰冷至极的眼神,她竟然没有勇气点头。但是不同于接剑那日的震慑恐怖,仔细看上去,是与她同龄般大小的女子,只是眼底的阴翳难以使她柔软下来,画本里最接近鬼物的森气

“钧天过后,恐怕将军是要被轮换去南部。”尚颢鸣看着桌上新沏的茶,车又开始动了起来。谢葵这一手迅雷手段必然招致断路。

“是西部,正好回允州。”谢葵正襟危坐,拿出一把灰末就着茶一饮而尽道,她早已知晓结局。“不过,可能要在宫中过完中秋。”

“允州?啊,那你与姜使是同乡之人啊。不过她是云城之人,你是翡城之人。”尚颢鸣有些惊讶道。他仔细看着她手中油纸中残留的灰末,思绪回到了医馆中军士常服的内伤药,似乎就是长这样。

翡城距离允州州首云城车马要行差不多半月,此地多异部,高山林立,间或山原辽阔。临近与梁国国力相当的周国,曾经是西部最动荡的地方。

“翰州如何。”谢葵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些巧合,她低眸询问道。她离开之时,林憬婷还未到荣城,她并不了解其中状况。

“将军请看。”姜听雨也讶然,但事关翰州,她也不愿多分心,从包中拿出录册递与她看,她想谢葵一定很关心资北的情况。

“晚了。”谢葵只是粗略的看了几眼,她便还给了姜听雨,她的神色重新冷下来,似乎对自己的战役非常不满。她看着尚颢鸣,眼神中充满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她轻启唇,却让马车中本就冷清的氛围瞬间化为死寂。“梁仲基,该死。”

“疯子。”尚颢鸣被凝视地后背一冷,他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他发自内心地喃喃自语道。

“陛下口谕,询问姜相,翰州一案,多数之人已动梁仲基之思,依姜相所见,其子该不该废?”公公拿着烛台看着狱中的人,也是满脸愁容,原本都是姜相为陛下排忧解难,如今却不得不如此相逼。

“既然陛下有所询,那臣自当竭力分忧,太子之德,众人可见。此案虽为太子之错,但东宫之人更为负错,何况中允前去将功补过,乃为不废缘由。”姜相躺着草席上,听着某处滴水之刑的声音,那隔墙隔顶的呜咽像是风包裹着何物的声音。他闭上了眼,微微叹息道。这不是询问,而是告诫。他显然已然不在梁定雍所信任的范畴之中。

“嗻,那奴才去回话。”公公悬着的心放了下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三步一回头的看着那不动的姜牧辞。

“且慢,烦请窦公公回禀陛下,太子之事,臣只是建议,但臣有要废除之人选。”姜牧辞缓缓起身道,他握紧了扎人的草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公公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想仔细听他说,却被他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才定住。

姜牧辞伏身跪下道“臣恳请陛下,将姜听雨逐出姜氏族谱,我与她,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