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缜在门外直站得腰酸腿麻,那门框才终于“吱呀”一声,杨钊和董延光先后迈出,看董延光的脸色,是既不喜也不悲。从表情来看,这结果不算太坏,起码杨钊没有将话说死,没说死就代表还能够专圆,无非是要多付出一点代价而已。
杨钊将董延光送到门口,方止步拱手:“延光兄弟,这事我就尽力一试。明日戌时,迎春楼等我消息。”
“延光,多谢国舅!”董延光差点再次跪倒,却被杨钊拦住。
“李郎,帮我写首诗,献给虢国夫人的。要是能讨到虢国夫人开心,我们的胜算,便又多了一分!”
李缜明白了杨钊的意思,当即拱手道:“必尽全力!”
待到杨钊关上大门后,李缜才低声问董延光:“军使,国舅答应了吗?”
董延光点点头:“应该是心动了。只是这是无论成败,我们都有大麻烦了。”
李缜苦笑着点头,毕竟自打他们来找杨钊这一刻起,便代表他们开始站队李林甫一党了。而李林甫一党,在斗倒李适之一党,又几乎重创太子党后,就会在李隆基的操办下,分裂出一个杨国忠党。如果李缜等人能活到那时,则还要继续与安禄山一党斗,直至在安史之乱的战火中,彻底化作灰烬。
“我得闭关了,想想怎么写,会让虢国夫人喜欢。”
“李郎,若是这次能平安跨过。往后我有的东西,你都有。”董延光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块盛通钱庄的兑票,“这里有三十贯,明儿个,去把传家玉赎回来。这可是辟邪之物,典当不得。”
“军使,这怎么行呢?”李缜连忙推辞。
“你知道方才国舅说了什么吗?”董延光见李缜不接,便用力硬塞,“国舅说,吉温昨晚就上了刑,那打得叫一个惨。岑参招了,说他是受李适之指使。但岑参是一介布衣,这么说没人信。于是吉温又想让岑参拉上我。还好岑参撑住了。”
“鼠辈!怎能如此歹毒!”李缜气得直握拳头,他虽然性格稳重,但到底还是个热血少年,血气一翻涌,便上头了,“荔非兄,刀可锋?箭可利?”
“早想喝血了!”荔非守瑜刚闯了祸,故而一直不敢吱声,但耳朵,可一直听着,因此第一时间,便握紧了刀柄,仿佛真的要去厮杀一般。
“嘘!不要命啦!”董延光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刚刚折进去一个笔杆子,现在可万万不能失去这身边仅有的脑瓜子啊!
“是缜莽撞了。”所幸,那腔中的热血来得快,取得也快,李缜喘了片刻,便道,“只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们为了国朝,在边陲抛头洒血,怎么回来了,还要受这鼠辈如此侮辱。”
“对头说得对,这什么狗屁!”
“唉,等你俩到了我这岁数,便懂了。”董延光扶着李缜,一会儿才放开手,“回去后,把你们的刀和箭都给我,免得做傻事。”
“军使……”荔非守瑜的脸涨成葫芦一般。
“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李郎文武兼备,你现在早被扣牢里了。”董延光对荔非守瑜可没有对李缜这么好的脸色。
“军使说得对。”李缜解下腰间的佩刀,递给董延光,“我得想想,怎么写诗。哎,要是岑兄在就好了。”
李缜其实早就想过,效法一众穿越先悲,走文抄公这条路。只是,在他穿越前,便已经有穿越先辈指出,文抄公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因为古时士子们交际的时候,可是随时随地要吟诗作对的,要是没什么诗词方面的基础,只怕会即刻露馅。
所以要不是昨天为了救荔非守瑜,李缜可能根本就不会写诗。只是没想到,昨天这一写,便立刻引来了蝴蝶效应。因此,为了缩小影响,李缜决定,不抄完整的诗,只抄一句,然后推脱时间太短,才学有限云云。反正,一句不写,是态度问题,写多少,那是其它问题。
一天的时间,说过就过。董延光和李缜早早出门,在末时末便来到了迎春楼。
“你这厮怎么还来?”老鸨老远就看见了李缜,带着一阵香风走过来,“去去去,害得我家花魁一天见不了客!再不走,我要你赔钱!”
“杨妈妈,我们可是受了国舅的约,才登门的。”董延光拦在两人中间,并给杨妈妈递上一块盛通钱庄的兑票,“另外,前天的事,多有得罪,这是三十贯,不知可否赎回玉佩?”
“哎,你不说我还忘了,我们东家想见你,你的玉佩,在她手上。”被称作杨妈妈的老鸨指着李缜道,“跟我来,就你一个。”
“哎!”董延光刚想跟过去,却被老鸨用一脚踹开,“去‘莆田’间等着,别怠慢了国舅爷。”
李缜好容易才赶上杨妈妈的步伐:“杨妈妈,你怎么能将我的玉佩随便送人呢?”
“外乡人,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长安,闭紧你的嘴,乱说话,可是会没命的~哼!”
李缜被她这一呛,登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好闷声跟在后面,沿着一条铺着红色绸缦的楼梯,上到二楼,这里都是雅间,比起一楼更为清净,同时装饰也更加精雅。
杨妈妈在一间名为“汉广”的雅间前停下,轻轻敲门:“东家,人到了。”
“进来吧。”
李缜侧耳一听,这声音虽听着年轻,但不知怎的,有点沙哑,听上去似有沧桑之感。
“记住,少说话!”杨妈妈虽然让开了路,但却用力捏了李缜的手臂一下,那眼神恶毒且怨恨。
李缜一头雾水,心道自己何时招惹她了?
这雅间分为前后两部分,前端是客厅,有一个三尺宽的采光窗,纱幔是青色的,上面绘着墨梅。窗边,放着古琴,琴旁约两尺处,则是蒲团和矮脚案几,案几上放着香炉,炉内燃着檀香,云雾缭绕,很有诗意。前厅和后厅以红色的遮光幔帐组阻隔,那后厅里放置的,便是衣柜和床了。
李缜最后才打量着那站在窗前的女郎,这女郎黑衣似墨,却衬得那肌肤如冰似雪,但最令人难以平静的,是她那配上梅花妝后的玉额,只怕与上官昭容相比,也并不逊色。
“娘子欲见我,不知所为何事?”李缜拱手行礼,双目望地,他正值躁动的年纪,可经不起这给干部的考验。
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握在手心,给李缜看了:“这是郎君的玉?”
“是。”李缜点点头,“我带来了三十贯,准备赎回。”
“听郎君的口音,像荆楚一带的人?”
李缜点点头:“祖籍房州,后在陇右入了军籍。”
女子却笑着摇了摇头:“跟郎君讲个故事吧”
她的声音虽然带着些许沙哑,但李缜仍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带着甜意的温柔。为什么,偏偏就会有这令人意难平的沙哑,令她不那么完美呢?
“汉水之畔,有一位女子,令我爱慕难舍,可那汉水滔滔,又宽又长,我登上南山,用斧伐那乔木,用刀割那荆条。可那汉水滔滔,又宽又长。”
“到年纪了,听不得这些。”李缜退后两步,转过头去。
“这个故事的主人翁,姓李,于开元二年,任房州刺史。”
“这与我何……”李缜说着,突然瞪大双眼,声音也戛然而止。因为这“姓李”、“开元二年”、“房州刺史”三个词连在一起,便只有一个史实:这位李姓房州刺史,乃是唐中宗李显之子,唐朝第六位皇帝李重茂,于唐隆之变中,被当今圣人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赶下台,迁房州刺史!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李缜急忙道,事实上他也真的不知道,毕竟原身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生父一丁点的线索。
“我也不懂啊~”女子的语气,忽然调皮起来,“只是这玉佩可是天家之物。”
“天家?”李缜背脊一凉,但旋即觉得,女子实在跟他打趣,“女郎真会开玩笑。”
“那就跟我回宗正寺,再慢慢笑吧~”女郎莞尔一笑,她本就生得不俗,这一笑,更显妖媚。
但李缜看了,听了,却是冷汗直冒,因为女子还亮出了一块木制腰牌,上面写着“鹰坊”二字。鹰坊是五坊之一,专门替皇家饲养猎鹰。李缜虽不知道,它是否真有逮捕人的职权,但此刻,无论是质疑它的权力,还是撒腿就跑,显然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李缜选择讲出实情,只是不知,效果会如何:“这是先父的遗物,但缜从来就没有见过他。”
女子上前一步,那扑鼻的清香,甚至让李缜一度忘了,自己处在何种境地之中。
“怎么说,随你。怎么写,由不得你。”
李缜突然觉得,女子找他似乎并不是简单地要将他逮进去,于是便道:“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什么?”
一句话,便将李缜呛住了。这两年,他是攒了些钱,但也就十余贯,只怕连这迎春楼三刻钟的利润都没有。权,更不用提了,没有!至于色嘛……
“缜不知,但女郎必定知道。”李缜索性跟女子玩了个思维急转弯。
女子左手捂嘴,右手将玉佩递给李缜:“就跟你直说了吧。前几年,便有传闻说殇帝在房州有个儿子,但没有实证。你若不是房州籍,这玉带着也就罢了。可你是,便最好把它砸了。毕竟,这铁枷一锁,《罗织经》一翻,你是也得是,不是,还得是。”
“女郎良言,缜记下了。往后,有需要缜的地方,叫一声便是。”
女子转过身在一只蒲团上坐下:“那就写几首诗吧。昨日你那‘金镂衣’,便迷得那萧炅,哭得像个孩子似的,赖了我们花魁两个时辰。”
“可杨妈妈说,那首诗害得花魁一天接不了客。”
“噗嗤”女子再次捂嘴:“萧炅一人,便占了两个时辰。再来两个,一天,可不就过去了。”
李缜心道,这女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直呼当朝刑部侍郎的名讳,嘴中说的,却是:“花魁吃得消吗?”
女子没理他:“三天一首,写上一年,如何?”
李缜心中一突,女子这是打算把他当奶牛来用啊?而且他又不是柳永,怎么可能写得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