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五郎听到违禁二字,先是摇头:“这个不知,得问六娘。哼,六娘也是的,换我是她,就一箭将那泼……啊……六六六娘,轻……轻点……”
郭五郎前一秒还在指点江山,后一秒便被不讲武德从背后偷袭的郭老六揪住了耳朵。
“你是不是还嫌事不够大?”郭老六吼了声,而后将郭五郎推进屋子。
而后,她转过身,对木讷地站在面前的两人款款施礼,再从袖中掏出一只小药瓶:“二位郎君,这药粉有活血祛瘀的功效,往常我们习武时伤着了,就抹一抹,第二天就没事了。”
荔非守瑜边替李缜接过药瓶,边道:“啊,哦,哦,好。”
荔非守瑜呆呆的样子,逗得郭老六“噗嗤”一笑,但她旋即意识到此刻发笑略有不妥,于是深吸一口气,转身朝李缜施礼道:“那是一把假弩,当时我在挑发钗,五郎偷偷跑去斗鸡场玩了。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被围着打。我只好找到一个胡商,买了这把假弩,希望能吓退那些恶人。”
“胡商还卖假弩?”李缜不解。
郭老六从背上取下假弩,递给李缜。
李缜一上手,便明白了。这弩是用木做的,不过被涂成了铁黑色,矢道上粘着一支木箭,弓弦则被替换成一条没有余量的细绳子,换言之,这弩没法射箭,至于能不能光明正大地卖,李缜则没有了解过。当然,构不上大罪是肯定的。
“只求那神鸡童,说话算话吧。”
郭老六一脸冤屈:“我看得清楚,那神鸡童是直到郎君赶来后,才从人群外挤进来的。本来,我是想威胁那胡公子,可没成想,神鸡童径直走到胡公子身前,而后才发现了我。”
胡公子并不是胡姓的公子,而是秦琼之后,当今秦家的老大,虽然早已不是公爵,但他周遭的恶少为了恭维他,还一直叫他胡(国)公子。
“老六,五郎年轻气盛,如果不能尽快学会收敛,迟早是会吃亏的。”李缜口快,将心中对郭氏的称呼叫了出来。
郭老六一脸诧异地看着李缜,片刻才再次施礼:“郎君教训的是。”
李缜还想说什么,好混个脸熟,却发现九怀正抱着双臂站在房门口看着他,两人一对视,李缜便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便找了个借口将荔非守瑜和郭老六打发走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的。”李缜的语气略有不满。
九怀柳眉微蹙,樱唇半张,眼神时而恼怒,时而无奈,半响,她才道:“行,怨我,都怨我。另外,刚才在客栈,你发现什么没有?”
李缜一听,又气又窘,气的是,九怀明明有的是手段,化解与神鸡童的冲突,但却选择了最无效的带上自己,而且她还不承认她做错了。窘的是,自己生九怀的气生了大半个时辰,乃至于刚才在客栈时,什么都没仔细看。
但想到说“没”的话会令自己很没面子,于是李缜便扯了句:“掌柜的宁愿得罪我们,也不敢得罪盛通钱庄。”
“嗯。”没想到,九怀竟是点了点头,“所以,我想回去看看。”
“别逗了,那客栈的伙计,少说十余个,院墙也有丈许高,我们怎能潜进去?”
九怀却走到楼梯口,示意李缜跟她下去。李缜无奈,只得跟上,他根本不想管拿什么盛通钱庄,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明天好应付右金吾卫中的差事。
这肉行中,植着好些小槐树,其中离客栈最近的那一棵,枝丫甚至伸到了墙对面。
“你上去,从这看。”九怀站到树下,指着槐树那茂盛的枝丫。
李缜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她:“我这身白袍,瞎子都能看见。”
“哎呀,我上不去!”九怀急得一跺脚,却不知为何弄疼了肚子,玉额一皱,身子都站不直了。
“荔非兄太沉,问问郭家姐弟吧。”李缜说完,转身走上楼,留下满头大汗的九怀,靠着小槐树直喘气。
不知多久后,李缜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只冒着白汽的茶杯,身后则跟着郭老六。郭老六脱下了红色的外衣,仅穿着紫灰色的中衣,隐没在小槐树丛中,是没问题了。
“你就在树上看着,看看客栈院中,有没有异常。”李缜对郭老六道,而后转身将手伸向坐在地上的九怀,“襕袍给我。”
“什么?!”
“你就不怕老六着凉?”李缜还是没注意到自己的称呼有问题,“快点!”
“你!”九怀瞪了他一眼,抓住李缜的手腕,堪堪站起,脱下黑色武服,让郭老六披上。
趁着郭老六穿衣的空挡,李缜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九怀。
“又想干嘛?”九怀狐疑地看着李缜。
李缜侧头,贱贱一笑:“多喝热汤。”
“你……”
李缜却不管她,半跪在地,对郭老六道:“踩我肩上,我送你上去。”
“哼”九怀恼怒地转过身,用小舌头一碰液面,却发现这热水并不怎么热,但还是一饮而尽,“喂,你这汤,都快凉了!”
“哦,可能吹久了。”
九怀没什么力气发作,干脆说回正事:“你怎么把她叫了下来?”
“她比郭五郎靠谱多了。”
九怀抹了抹玉额上的汗珠,腰也慢慢挺直了:“怎么说?”
“能在短时间内判断敌我优劣,再选择能选的,最有利于自己的方法制敌,一般人可做不到。”
此间尚武成风,一言不合就爱拳下分输赢,加上那斗鸡场是贵公子们的乐园,因此西市的武候即便得报,只要不打死人,是不会第一时间出面制止的,相比之下,他们更情愿吃瓜看戏。
李缜说者无心,九怀却是听者有意,认为李缜又在内涵她,立刻“哼”了声:“韦(坚)中丞想再次让各州的漕运船,聚集在广运潭,以庆祝千秋节。所以,各地的漕运官员,今天都到了长安,聚集在东市一带,这迎春楼自然无比热闹。胖子不认识去西市的路,我便让人带他去。可他又在秦家兄弟的斗鸡场惹了事,我听说后,只能来找你。”
“我从未见过秦家兄弟,找我有什么用!”李缜见她又提起这件事,心中的责备之意又起来了。
九怀只觉得既委屈又生气:“他俩欠了迎春楼三百贯,我都快被拖死了,才要了他们两匹马,加起来也就八、九十贯。就这,还开罪了他们。不找你出面,如何救得了那胖子?”
“我本想你出面,我给钱就算了。可你个榆木,一来就仗着身份,扎了进去!偏偏又碰上神鸡童。唉~”
“这……”
九怀忽地想起什么,板着脸道:“还有,神鸡童受圣人宠爱,赐龙武军数人着常服护卫左右。所以,若不是他口不择言在后,你已经摊上大事了!”
李缜背脊一凉,这时他才总算明白,为何那些人竟敢对金吾卫大打出手,原来都是圣人的近侍!也幸好当时自己知道分寸,没打出人命来,要不然,只怕此刻已被明正典刑了。这长安,还真是遍地罗网。
肉行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车马之声,车声沉闷,像是载着重货。两人急忙躲到肉摊后,再偷偷张望。果然看见,几辆马车正缓缓驶过肉行,朝着客栈的方向而去。
片刻后,大约是客栈门口的地方,还传来说话之声,但因为压得太低的缘故,传到两人耳边时,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李缜偷偷地张望过去,却见几人举着火把,正从马车上卸下一个个大箱子。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原来是一个汉子手滑,手中的大箱子掉在地上,箱口不知是没盖好还是摔开了,里面装着的东西也掉了一地。
李缜定睛一看,不由得大惊,原来这箱子里装的,不是别物,竟是一串串的铜钱!
卸完车约一炷香后,又有人将重物搬上车,李缜借着火光,隐隐看得,装车的成捆的像丝绢,成袋的像粮食,成箱的汉子们都抬得小心翼翼的,不知道是不是易碎的珍玩之类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车马之声再起,应该是这伙人渐渐远去了。
郭老六从树上爬下,伸了伸腿脚:“唔~人都麻了。”
九怀迎上去:“辛苦六娘了,明天我请你吃花折鹅糕可好。”
“嗯嗯~”郭老六开心得无声拍掌,“我刚看见,那车队领头的跟客栈掌柜地谈了几句,他似乎还很生气,于是就让人把车上的东西卸下,再从店里搬出一些东西,装上车走了。”
“对了,这车队中,有一人穿的衣服,跟郎君的一样。”
李缜和九怀同时瞪圆了眼:“一样?”
“是中衣一样,还是襕袍一样?”九怀毫无禁忌地将李缜身上的两件衣服分开,好让郭老六看清楚了。
郭老六上前一步,皱着眉头细看了一会儿:“不对,是完全一样,从头饰到衣着,也配着刀,腰带也一样。”
李缜还是觉得她看花了眼,便解释道:“我这身可是右金吾卫的军衣,不是普通衣物,真的一模一样吗?”
“知道,一模一样!”
李缜和九怀相视一眼,心中同时觉得事情不简单。
“六娘,辛苦你了,先回去睡吧。”九怀摸了摸郭老六的小脑袋,笑容就如同长姐一般甜美慈爱。
“那你俩呢?”
“我们就不睡了。”李缜知道九怀的意思,便应道。
“哦。”郭老六若有所思地走开,临上楼梯前,还回头望了站在树下的两人一眼。
李缜待到郭老六走远了,才问九怀道:“不过是一群人在宵禁时运送货物,就别管了吧?”
“之前在牙侩的时候,牙郎说盛通钱庄兑出来的钱,成色不好。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