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玉碎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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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钟撞破九霄时,裴烬已立在含元殿阶下。

朝服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名单,昨夜苏砚在烛火下篡改墨迹的侧影突然浮上心头——她蘸着新墨在苏砚二字上多添了半笔,抬眼时眼尾微挑:要让皇后觉得,你是真动了气。

金殿内檀香萦绕,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裴烬递上的奏疏:影督所奏司籍局异常,可查实?

裴烬跪伏的脊背绷成弦:臣查得司籍局典簿苏砚,近三月频繁接触掌礼官李掌礼,往来文牍中多有旧案重审字样。他余光瞥见右侧站着的苏砚,月白官服在殿中冷光里泛着霜色,恐有私改罪录之嫌。

苏典簿。吴少监的声音从左侧传来,这位司籍局二把手抚着胡须皱眉,影督所言,你可有话说?

苏砚向前半步,广袖垂落如静水:裴督主既查得文牍,不妨当庭呈来。她声线清泠,若真有私改,苏某自当领罪。

裴烬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苏砚在等——等他按昨夜商量的,把伪造的文牍推得更狠些。

于是他将袖中抄本甩在青砖上,啪的一声惊得殿角鹦鹉扑棱翅膀:文牍在此,苏典簿不妨自己看!

殿内刹那寂静。

苏砚弯腰拾起抄本时,发间珍珠坠子擦过裴烬的靴面,像一片落在雪地上的花瓣。

她翻了两页便抬眼,唇角勾起极淡的讥诮:裴督主这字写得倒工整,可惜李掌礼上月便告假回了老家,如何能与我频繁接触?

裴烬猛地抬头——这是他们没预演过的转折。

他看见苏砚眼底闪着碎冰似的光,突然明白她在借题发挥,把水搅得更浑。

放肆!皇帝拍案的声音震得烛火摇晃,影督查案岂容戏耍?

退朝!

苏砚退下时,广袖扫过裴烬的手背。

那一下极轻,却像烙了块炭——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计划奏效。

回裴府的马车里,苏砚望着车窗外飞掠的宫墙,指尖攥紧了袖口。

她早让人递了李掌礼告假的文书去吴少监案头,此刻裴烬在朝上的莽撞,正好坐实了夫妻反目的假象。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她瞥见街角有灰衣人一闪——是裴烬的影侍,在确认她的行踪。

书房门吱呀合上时,苏砚才松了肩。

案上摊开的《大楚刑狱志》被风翻得哗哗响,她提笔在镜湖囚犯四字旁画了个圈。

二十年前父亲获罪,正是因为重审镜湖案;昨夜裴烬说名单要递到圣前,她便故意把镜湖案的旧页夹进伪造的文牍里——若皇帝起疑,必然要查。

窗外传来更声,已是未时三刻。

苏砚蘸着朱砂在镜湖二字下重重画了道线,墨迹未干时,门咔嗒一响。

裴烬的身影投在地上,像道移动的墙。

他解了朝服搭在臂弯,露出月白中衣,发冠松松系着,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烟火气:在生气?

苏砚抬头,烛光在她眼底晃出两簇小火焰:我在确认,你是否真的还愿意信我。她推过案上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镜湖囚犯去向苏承旧案疑点,若你今日在殿上真信了那些伪造的文牍...

我信你。裴烬打断她,伸手按住她执笔的手。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刀的茧,贴着她的手背暖烘烘的,昨夜你在茶盏底叩三下,是说周嬷嬷会把假名单传给皇后;今早你让李掌礼的告假文书送到吴少监那里,是要坐实我公报私仇。他指腹摩挲她腕间的银镯,你每一步,我都看得清。

苏砚望着交叠的手,忽然笑了:那周嬷嬷的信,可截到了?

裴烬松开手,从怀中取出半片染了墨的纸:她半夜爬起来抄名单,烛油滴在第三行。

影侍在巷口截住了送信的,审出皇后让萧贵妃三日后办家宴,要你在席上出丑。他把纸拍在案上,萧贵妃最会拿规矩压人,你......

我想去。苏砚指尖拂过那半片纸,正好给他们个惊喜。

裴烬盯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从腰间解下枚铜铃。

铜铃只有拇指大小,表面刻着盘错的云纹:这是当年老隐卫留下的,能开皇城地库的密门。他压低声音,里面有份真名册,记着二十年前隐卫被清洗时,护过的逆党名单。

苏砚接过铜铃,凉意透过指尖直窜心口:你是说......

我查过,镜湖案的囚犯名单被改过,真名册就在地库里。裴烬替她把铜铃塞进妆盒夹层,明晚我去布置机关,你带着这个。他指腹蹭过她耳后,别再像上次查春熙园那样,一个人往里冲。

好。苏砚仰头看他,窗外月光漫进来,照得他眉峰柔和了些,我们一起。

妆盒合上时,铜铃在夹层里轻轻一响。

裴烬望着她素白的裙角扫过青砖,忽然想起昨夜她歪在软榻上的模样——银镯晃着白光,像落在雪地里的星子。

家宴当日清晨,苏砚站在镜前。

侍女替她挽了个流云髻,只插一支素银簪。

她望着镜中自己,忽然摸出妆盒里的铜铃,轻轻握进掌心。

院外传来马蹄声,是裴烬的马车到了。

苏砚理了理裙角,转身时瞥见妆盒底部露出半道铜光——那是他们的底气。

萧贵妃的请柬还压在案头,朱红的宴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苏砚拾起因风翻落的纸页,上面刚写了半句:家宴当日......

她将纸页折起收进袖中,唇角勾起极淡的笑。

这一局,该他们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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