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墨痕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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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籍局的青石板沾着晨露,苏砚的绣鞋碾过,凉意顺着袜底爬上来。

她抬眼时,廊下那只总爱学舌典簿早的鹦鹉正缩在竹架上,连翅膀都不敢扑棱。

几个抱文书的小吏远远见了她,脚步顿得太急,差点撞翻案头的朱砂盒——红汁溅在青砖缝里,像一滴未干的血。

苏典簿。

柳监史的声音从正厅前劈过来。

苏砚抬眼,正撞进他绷紧的下颌线。

这个向来爱摸胡子笑的中年男人,此刻喉结紧得像块冻硬的枣糕,双手捧着的檀木匣上,明黄封条被他拇指搓得起了毛边。

陛下昨夜急诏。柳监史将匣子搁在厅前石案上,铜锁咔嗒一声弹开,要调阅二十年前苏承私改罪录案的原始卷宗。

苏砚的指尖在袖中蜷起。

她记得父亲从前总说,司籍局的卷宗是用墨写的骨头,每道折痕都藏着活人喘过的气。

可此刻匣中摊开的副本上,私通外臣四个字像被人用重墨刮过,墨迹在宣纸上洇出毛边,刺得她眼尾发疼。

有人改了这四个字。柳监史的指甲掐进案几,今早值房里炸开了锅,说...说苏典簿为父翻案,竟连罪录都敢动手脚。

廊下忽有穿堂风过,吹得卷宗纸页簌簌响。

苏砚垂眸盯着那团墨迹,喉间泛起股铁锈味——她幼年时总蹲在父亲案边看他抄录罪录,记得他写外字最后一笔要顿三次,收锋时笔锋会轻轻往左带半寸。

可眼前这个外字,末笔直愣愣戳进纸里,倒像...倒像有人照着拓本硬描的。

请容我细查。她伸手按住卷宗,指节压得发白,三日内,我必给柳监史、给陛下一个交代。

午时的档案房飘着陈墨与樟木香。

苏砚蹲在青竹架前,将二十年前的原始卷宗一页页摊在案上。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漏进来,在私通外臣四字上投下蛛网似的光斑——她凑近了看,果然发现这行字的墨色比上下文深了两分,纸面还带着细微的褶皱,像是被人用湿帕子捂过再重新晾干的。

前日卯时三刻,许文书来替我签收的这批旧卷。苏砚指尖抚过卷尾的交接印,他说柳监史急着要,小的替您跑趟腿,手还抖着碰翻了我案头的茶盏。她突然笑了,那杯茶是阿青娘特意煨的桂花蜜茶,当时许文书慌慌张张擦案几,帕子上沾了半块月白色的墨迹——她记得,司籍局官用松烟墨是乌中带青的,月白...倒像市井书坊里便宜的桐油烟墨。

苏典簿,柳监史催了三回了。小吏阿福扒着门框探头,说再查不出结果,怕是要请大理寺的人来接手。

苏砚将卷宗原样收进匣中,指尖在私通外臣四字上轻轻一叩:去回柳监史,我要比对各处墨迹的干湿程度。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值房。

苏砚点起两盏羊角灯,将二十年前的卷宗与近年归档的罪录一一摊开。

她捏着放大镜,从通字的横折,看到臣字的竖钩,终于在第七页右下角停住——被改动的外字墨色发滞,而原卷其他字迹的墨痕在灯下泛着松烟特有的油光。

更妙的是,改动处的纸页摸起来比整卷都潮些,像...像有人在梅雨季的偏房里改的,而司籍局的档案房四季都烧着炭盆。

苏典簿这是查什么呢?

许文书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

苏砚没回头,只盯着案上的墨迹——这个月前才调入司籍局的低阶吏员,此刻身上飘着股淡淡的沉水香,与他昨日说老家穷,用不起香的话对不上。

查墨。她转身时笑得温驯,许兄前日帮我收卷,可曾留意这旧卷的墨色?

许文书的喉结动了动,指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铜鱼符:小的...小的只记着苏典簿的茶盏翻了,水都渗进卷皮里了。

是么?苏砚盯着他发颤的指尖,那许兄可知,司籍局的墨要调三遍松烟,两遍胶,晾足七日才用得?她顿了顿,可这改字的墨,胶放少了。

夜漏敲过三更时,司籍局的灯笼只剩值夜吏房那一盏还亮着。

苏砚抱着一摞新抄的罪录晃进许文书的值房,袖中握着从厨房顺来的铜烛剪。

案头那支狼毫笔还沾着半干的墨,她用烛剪轻轻挑起笔锋,往笔根滴了两滴清水——墨渣混着水落进瓷碟,竟泛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灰色。

果然是桐油烟墨。她将笔重新插回笔山,用帕子包好瓷碟,官署的松烟墨掺了螺子黛,墨渣该是乌中透紫的。

次日清晨,苏砚刚要跨出司籍局的朱漆门,柳监史的官靴声便追了上来:陛下令三日后复审,苏典簿若拿不出确凿证据...他的声音低了低,当年苏首座的案子,可是陛下亲批的。

那便等三日后再说。苏砚转身时,晨光正落在她鬓边的青玉簪上,柳监史不妨猜猜,这改卷的人,为何偏要选在我刚接手旧案时动手?

她踩着晨露往宫外走,裙角扫过墙根的野蔷薇。

墙的另一边,许文书的书童正踮脚往马车上搬个青布包袱——包袱角漏出半截墨匣,在晨雾里泛着冷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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