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时,苏砚蹲在灶房的青石板上。
陶瓮里的醋水泛着酸冽的腥气,她捏着银簪头的手被泡得发白。
白日里暗器擦着后颈飞过的余悸还未消,此刻借着灶膛里未熄的火星,正见银器表面的锈迹像退潮的海水般褪去,露出一道极细的刻痕——是个影字,笔画如刀锋刻入骨髓,与她幼年时在父亲案头见过的隐卫腰牌纹路如出一辙。
砚儿?
苏母的唤声混着剧烈的咳嗽从里屋传来,苏砚手一抖,银簪头当啷掉进瓮里。
她忙捞起来塞进袖中,转身时撞翻了灶上的药罐,褐色药汁溅在青布裙角,像团干涸的血。
娘,我煮了安神汤。她端着碗跨进里屋,借着月光见母亲帕子上的血渍比夜里更浓,连唇角都沾着星点暗红。
苏母的手冰得像块玉,攥住她手腕时直往骨头里钻:方才...我听见你翻箱倒柜。
是药铺周掌柜送的参须,我想挑些好的。苏砚垂眼替母亲掖被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白日里药铺账册上定北侯府的户头,又想起银簪头的影字——父亲临刑前说影卫护逆,难道二十年前的旧案,竟要在这参须里翻出浪花?
第二日卯时未到,苏砚就背着竹篮出了门。
苏典簿这是?巷口卖早点的王婶掀开蒸笼,白雾里露出半张脸。
苏砚摸出枚铜钱买了个炊饼:我娘咳得厉害,得赶在御药房送药前到西市抓几味野山参。她说话时有意让竹篮里的药杵露出来——司籍局典簿的身份在市井里总有些用处,果然王婶笑着指了指街角:御药房的车队刚过,你跑两步还能赶上。
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苏砚追着车队到了城门口。
七辆黑漆大车首尾相连,车帘上御药二字被露水洇得发皱。
她故意踩在泥水里,等最末辆马车经过时哎呀一声,竹篮里的药杵骨碌碌滚到车轮下。
姑娘当心!驾车的老车夫勒住马,苏砚趁机扶住车厢,指尖在车板上一按——是新刷的桐油,掩不住底下木头的裂痕。
她弯腰捡药杵时,瞥见车帘缝隙里露出半块黄绸,裹着的药材包上压着块封泥,纹路竟与昨夜银簪头的影字如出一辙!
走了走了!守城的兵丁敲着枪杆催促,苏砚退到路边,看着车队碾过青石板。
晨雾里,她摸了摸袖中硬邦邦的银簪头——御药房、定北侯、隐卫,这三条线正拧成一股绳,勒得她喘不过气。
巳时三刻,张捕头的官靴声碾碎了司籍局的静谧。
苏典簿,他站在廊下,腰间铁尺撞得铜环叮当响,昨夜那淬毒镖的事儿,上边让我来问问。苏砚放下手中的卷宗,从抽屉里取出个油纸包:张捕头可记得三年前禁军校场毒案?她展开油纸,银簪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镖上的毒,与当年毒杀二十三个兵卒的百日醉,配方里都加了苦参汁。
张捕头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铁尺。
他身后的衙役小吴突然咳嗽一声,他猛地闭了嘴,把银簪头往怀里一塞:我...我去刑房查查旧档。话音未落就转身往外走,官靴踩得地砖咚咚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
苏砚望着他的背影,想起方才他摸铁尺时露出的青灰色指甲——那是长期接触砒霜才会有的痕迹。
砚儿!李婆的声音从院外飘进来,她挎着个竹篮,篮里的野药还沾着晨露,我今早去后巷采车前草,看见周广顺那杀千刀的!她压低声音凑近,跟个戴帷帽的男子说话呢,那男子腰间玉坠刻着缠枝莲,跟上个月在城隍庙看见的御史大人朝服纹样一个样!
苏砚指尖在案上轻轻叩了三下——缠枝莲是御史台正五品以上官员的服纹,周广顺不过是个药铺账房,如何能接触到御史?
她笑着给李婆塞了块桂花糖:李婆眼神真好,我娘正念叨您熬的枇杷膏呢。
送走李婆时,她瞥见廊下的药罐——是方才煎药时故意打翻的,褐色药渣里混着半片碎陶。
等所有人走后,她蹲在地上,用竹片拨开药渣,果然在陶片内侧发现半枚墨迹:三日后子...另一片陶片上则是东市钟楼。
她把陶片拼在一起,心跳得像擂鼓——三日后子时,将假参送至东市钟楼,这行字被水浸得模糊,却足够让她脊梁骨发冷。
暮色漫进司籍局时,苏砚抱着一摞旧卷宗往库房走。
路过典籍架时,她的指尖突然顿住——最上层的《大楚刑案录》第三十七卷,封皮上落着薄灰,却有一道新鲜的指痕。
她踮脚取下书,翻到三年前的记录,御史中丞陈廷安暴毙案几个字跃入眼帘,案宗末尾附的药方上,赫然写着苦参三钱,野山参五钱。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扑进来,吹得纸页哗哗作响。
苏砚合上卷宗时,指腹蹭到页角的批注:死者胃中残留百日醉毒素,与禁军校场毒案相似。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将卷宗重新放回原处——有些秘密,该在司籍局的典籍里,见一见光了。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