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司籍局正厅的檀木案几上蒙着层薄霜。
苏砚攥着密信的手藏在广袖里,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她特意比平日早到半个时辰,就为在司正查档前递上这枚烫手山芋。
苏典簿今日倒勤快。司正端着茶盏抬眼,青瓷盏沿映出他眼角细纹里的笑,可是药铺案有了新进展?
苏砚垂眸福身,将信笺轻轻放在案头。
信上火漆的衔书鹤纹在晨光里泛着暗红,恰与司正案头镇纸下露出的半枚暗器撞个正着——那是枚透骨钉,钉身弯成诡异的弧度,分明与昨夜擦过她咽喉的那枚同出一辙。
这是昨夜在药铺后巷拾得的。她声线平稳如旧,心跳却撞得肋骨生疼,小人想着,或是与周广顺私卖假药案有关。
司正的手指在信笺上顿了顿,抬眼时笑意更浓:苏典簿当真是有心人。他屈指叩了叩案头,去偏厅把新到的河州税册取来,我要核对数目。
苏砚退到门口时,余光瞥见司正指尖勾住信笺一角,慢悠悠扯进烛火。
火苗舔过鹤纹的瞬间,他抬眼正与她对视,嘴角弧度未变,眼底却淬了冰。
她攥紧袖口的银簪,簪身因体温泛着温凉——母亲临终前说这是父亲旧物,昨夜竟能引偏透骨钉,或许藏着什么玄机。
苏姑娘留步!
转过抄手游廊时,张捕头从假山后闪出来,皂色公服下摆沾着泥点,腰牌在晨风中晃出细碎光。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扯下腰牌往她手里塞:您看这背面!
铜质腰牌内侧刻着极小的影字,刀锋深嵌进金属,像是用透骨钉钉出来的。
张捕头的手在抖,声音发哑:上月司正大人拿我娘的药钱要挟,逼我盯着您。
可昨夜那银簪......您跑过廊柱时,簪头泛的光像极了我阿爹临终前说的镇邪钉——他本是隐卫影侍,二十年前...
他突然捂住嘴,喉间溢出哽咽:周广顺的药箱里有磁石,那些透骨钉遇磁就偏。
昨夜您的簪子......怕也是磁的?
司正大人房里有块黑沉沉的石头,专吸这些钉子。
我偷看过他的账本,每笔假药款都盖着司籍局的暗章......
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银簪的嗡鸣,想起密信上清除知情人的血字——原来司正早就在用磁石操控暗器,既能杀人,又能制造意外。
多谢张捕头。她将腰牌塞回他手里,今日酉时,我去库房查三年前御史暴毙案,若您方便......
张捕头重重点头,转身时公服下摆又擦过假山,几片湿泥落在青石板上,像滴未干的血。
司籍库房的樟木香裹着潮气涌来。
苏砚翻出标着三年前春·御史赵松年暴毙的卷宗时,烛火突然晃了晃——卷宗最底层压着个檀木匣,匣内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纸页,每页都写着周记药铺野山参十两,末尾盖着广顺朱印,与她昨夜在药箱底见到的采购单一模一样。
她的指尖发颤。
赵松年是当年弹劾苏承私改罪录的主力,暴毙时卷宗记的是中风,可药单上的野山参分明掺了马钱子——马钱子性烈,与参同服会攻心脉,正是让人暴毙却查不出毒的狠招。
窗外的天色渐沉。
苏砚将药单原样放回,出门时正撞上下午茶的小丫鬟,对方端着的青瓷盘里,飘着司正最爱的碧螺春香气。
暴雨是在亥时落下来的。
苏砚裹着油布缩在司正书房外的银杏树下,雨珠顺着叶尖砸在她肩头,冷得刺骨。
窗纸后透出幽蓝的光——那不是烛火,倒像是磁石吸住铁器时泛的冷光。
她摸出银簪轻轻撬窗。
木轴刚发出细响,就听屋内传来叮铃一声,像是金属相击。
她屏住呼吸挤进去,正看见司正背对着她,手里捏着块黑黢黢的石头,面前铜匣里整整齐齐插着上百枚透骨钉,每枚钉尾都刻着极小的影字。
这磁石可是好东西。司正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能吸住钉子,能吸住人心,还能......他转过脸来,笑容在幽蓝里扭曲,吸住想翻旧账的小耗子。
苏砚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的目光扫过墙角的药柜,最下层抽屉半开着,露出几包用黄纸裹的药材,包装纸上的暗纹正是司籍局专用的云纹——与周广顺药箱里的假药包装分毫不差。
你以为凭几页破纸就能扳倒我?司正一步步逼近,手里的磁石泛着幽光,二十年前苏承私改罪录,你以为他改的是谁的?
是当今圣上乳母的案子!
他若不死,圣上面前的孝悌之名往哪搁?
惊雷炸响的瞬间,苏砚转身撞开药柜。
药包哗啦落地,黄纸翻飞间,她瞥见最里面的暗格里躺着本账册,封皮上的影卫余孽四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抄起账册和几包假药冲进雨里,背后传来司正的怒吼:杀了她!
把所有痕迹——
后半句被雨声淹没。
苏砚跑得肺叶发疼,直到看见大理寺的红灯笼在雨幕里亮起,才敢停步。
民女苏砚,状告司籍局司正勾结药商,私造毒参,操控隐卫暗器杀人。她将磁石、透骨钉和带暗章的药包重重放在案上,另有账册为证。
大理寺卿的惊呼声还在耳畔,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玉坠轻响。
苏砚转身时,一滴雨水顺着屋檐砸在她手背上——那玉坠雕着缠枝莲,与禁军令牌相撞,寒光刺得她眯起眼。
苏典簿这是......熟悉的声线裹着松墨香漫过来,苏砚的呼吸突然一滞——这香气,与三日前在赵衡袖口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攥紧怀里的账册,雨丝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远处更鼓敲过三更,松墨香混着雨水漫进鼻腔,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层蒙在真相上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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