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珠箔飘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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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昌四年正月十五,残阳将崔醒柏的影子拉得细长如剑,他跪在汉白玉阶外,怀中策对烙得肋骨生疼,君王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周卿以为,佛门藏弩该当何罪?”

“臣愚见,”周侃叩首对答,“私铸兵器当诛,但大理寺只查到了铜铁,未见……”

一旁的朱衣上官提醒他道:“刑部与鸿胪寺具呈策称寺庙藏有弩箭。”

周侃声音微颤:“铜铁……私造弩五张者绞,未完成者减二等。”

下朝后,一身青袍的崔醒柏追过去问:“二年时因僧人犯法,华业寺等六座寺庙的财产没入国库,两个月后玄极宫开始修筑。如今不过是当年的事情再演罢了。先生还能以‘佛田不破,民无立锥’开慰吗?”

“佛也好道也好,都只是圣上的一句话而已。”周侃停下脚步,“我们不过是服青小官罢了,你若是真想做些什么何不答应了陈家的求亲,只消他一句话你便能从这殿外迈进殿内。”

“我妻子丧期未过,他就遣人来问,如此之亲如何能结!”崔醒柏的指节捏的泛白,面色青黑,愤怒道。

年中,周侃致仕,崔醒柏升任大理寺丞,又三月,因上书清查宫中供奉炼师触怒皇帝,被贬出京,官船将开时,只有周侃和大理寺几个相熟的评事来送他。崔醒柏与这位忘年之交相对默然,周侃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只留下一句:“南地湿热,保重身体。”同年十二月,武宗于长安建望仙台,又一年,全国禁佛,勒令天下僧尼还俗。封道人赵炼师为国师,停朝会以修长生术,服丹药。会昌六年,唐武宗病逝,宦官拥立其叔为新帝,改元大中。

大中四年冬,起复的诏书抵达惠州时,崔醒柏正咳血修订《均田碑》的碑文。新碑立成那夜,他醉卧碑旁,赤红长剑搁在膝上,怀中那破成两半却又被红绳系在一起的玉扣冰凉刺骨。恍惚间月光下的碑文竟渗出黑血,字迹渐次消融,他呢喃着一位旧友新作的诗:“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霄犹得梦依稀。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真是好诗啊。”天地间一句幽叹,为崔醒柏的人间三十年画了一个句号。

忘川之上,红衣青年气的跳脚:“这他妈也太惨了吧,我不服,我要重开!”“不过这个世道太乱了,我就不能生在个太平盛世吗?”“这是什么破世道,我看大唐活不了几年了,现在再投胎说不定就是王朝倾覆了,那更完蛋。”“话说,我就不能投胎到七小仙界做凡人吗?”

“不行不行,万一修炼到长生就完了。”“不对,我要是投胎成龙族的话,那不就死不掉了吗,那还怎么进行下一次融魂。”

“天炎你别装死了,我都看见你新长出的脑袋了,你好歹活了九千年,就不能帮帮忙吗?好歹这也是你的事呀!”站在忘川上骂娘的自然是刚转生回来的安煜煦,作为崔醒柏的这三十年循规蹈矩可是把他累坏了。

一缕赤红光芒从他心口飞出,落地变作一只巴掌大的凤凰虚影,天炎的心魂抬起头,不耐烦的说道:“不要抱怨了,入生门融魂本就是逆天而为,自然要受七情八苦。你无论投胎为那一族都会历经艰难后横死的,这冥卒马上要换班了,我们快走。”

“你有点人性吧,我还没缓过来呢。”煜煦揉着胸口说道,无论是融魂之时的焚魂涅槃火还是人世历经的大悲大苦,还是生命被抽离的空寂都还没有被消化,他还不想,或者不敢再入往生门。

“我是妖,不需要有人性。”千年大妖无情的说道,逆天之事,不能回头。一停下来,就会生出胆怯,生出懦弱,“走吧,下一世。”

煜煦愤恨的看了天炎一眼,挥手将凤凰收入自己的心火之中。

黑石巨门在忘川之上矗立,只有魂魄可以通过。煜煦默念融魂九涅法诀,身上燃起青红火焰。每踏一步,火焰便如万蚁噬心,他丹田上凤凰虚影若隐若现。他们一同穿过石门时,千万缕幽蓝魂碎如飞蛾扑火般席卷而来。世间生灵在通过往生门时都已饮过忘川之水,将记忆抛却,因为即使他们不愿抛却记忆,往生门里凝聚了千万年的裂伤罡风也会将魂魄与记忆撕扯分离,彼时将是裂魂之痛。而被抛却的记忆将随忘川之水汇入无尽暗海,由苍古大神后土看守。

不过,天炎采取了投机取巧的办法,将两人的记忆藏在凤鸣天宇之中,再将剑融进自己心魂,这样便能通过罡风。但往生门里的危险不止裂伤罡风,晶体化的沙地骤然裂开,无数黑壳甲虫从地底钻出。这些以魂碎为食的妖脊背上倒刺状的骨刺泛着寒光,向往来魂魄吐出腐蚀性的毒液?。煜煦的龙角迸发红芒,强行催动心火在魂体外覆上一层铠甲,被这东西沾上了伤及灵魂,那生下来便是病秧子。这也就是世人所谓的含沙射影。

虽然没什么用处,他还是在抓住一片无主魂碎时默念:“求一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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