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诡窑活俑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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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诡窑活俑

暴雨砸在牛头坳的烂泥地里,溅起的泥浆活像黄狗撒尿。李默深一脚浅一脚,靠一把快秃噜毛的破扫帚撑着才没栽进沟。雨水顺着斗笠檐往下淌,糊得眼前灰蒙蒙一片。脚下这片地界邪性,烂泥像有吸力,每一脚都拔得费劲。

“啵”一声怪响,脚底猛地一空!

像是踩破了巨大的水泡皮,一股混杂着陈年石灰粉的恶风裹着冰凉水汽兜头卷来。整个人失重往下坠!

噗通!

狠狠砸在黏糊糊、带着点温热的东西上。嘴里呛进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闷了几百年的泥土腥混着馊豆渣的酸腐,还有丝像刚被雨水泡发的朽棺木的潮湿死气。

李默龇牙咧嘴爬起来,抹开眼前脏水。借着洞口漏下的一点天光,他看清了刚才垫在身下的东西——半截残破的泥俑。脑袋只剩个扁瓢顶,身子碎了大半,露着里面发黑发糠的泥草芯子。唯一醒目的是半张脸上还残留着一个用某种暗红颜料勾勒的扭曲笑脸,嘴角咧到耳根,像被人拿柴刀劈出来似的。

环顾四周。巨大的地洞,穹顶上挂满了扭曲的钟乳石,滴滴答答往下渗着带着泥腥味的水珠。地面湿滑泥泞,遍布着大小不一的泥潭和水凼,反射着阴惨惨的天光。最瘆人的是洞壁——密密麻麻嵌满了人形泥俑!姿态各异,或站或蹲,有的还算完整,有的缺胳膊少腿,全无生气,但每一双空洞的眼眶都齐刷刷地朝向洞窟中央,像一个巨大的、死寂的、围绕审判席的陪葬坑。

空气里那股混合的怪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手指头在生锈铁皮上缓慢刮擦的尖锐感,擦着人的脑仁儿。怀里那块硬邦邦的《张氏锤经》隔着湿透的破布传来一阵细微的、类似心跳般的搏动热感。

“阴宅开窑…排场挺大啊。”李默扯了扯滑落一半的斗笠,嘀咕着把那本烫手的册子往怀里深处掖了掖。

他杵着扫帚,像根歪插在泥潭里的标枪,目光在那无数泥俑空洞的眼眶间溜达了一圈。半晌,他像是闲得发慌,忽然从怀里掏出块啃剩下半边的、硬得像石头的杂粮窝头。窝头缺口处沾着泥水,散发出隔夜饲料的酸馊味。

李默没吃,反而掂量了一下,像丢石子儿似的,极其随意地朝洞窟中央那片最平整、也被最多泥俑死寂“注视”着的空地丢了过去。

噗通。

窝头砸进一个浅浅的水坑里,溅起几朵浑浊的水花。

洞窟里死水般的寂静被打破。下一秒,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水坑被窝头激起涟漪的水面猛地向内一陷!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吸水!紧接着,坑底的淤泥迅速向上翻涌、凝聚、塑形!不到两个呼吸,一个全新的湿漉漉的泥俑,就在李默眼皮底下,从那个水坑里直挺挺地“长”了出来!

这个泥胚子湿漉漉的,泥汤还在往下淌。它没穿衣服,身躯四肢也只是大致轮廓,脸上更是光板一块。然而,就在李默的目光与其正面对上的瞬间——这张光板一样的脸皮上,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划过,极其诡异地浮现出五官轮廓!皮肤纹理!

眉眼歪斜,鼻梁有点塌,嘴角习惯性向下撇着几分惫懒,下巴还有个蚊子叮过挠破后留下的暗红小疤……赫然是李默此刻的脸!连那点被烂泥坑里的臭气熏得有点不耐烦的表情都复制得惟妙惟肖!

“啧,”李默瞅着那个新鲜出炉、还滴着泥汤的自己,咂了下嘴,“比城南棺材铺老张捏的童男童女还敷衍。”他嫌弃地摆摆手里快秃了的扫帚,“好歹…给哥们儿弄件蔽体的破布?”

对面那“李默”泥坯闻言,光溜溜的泥腿子往前试探性地迈了一步,黏糊糊的泥浆还在脚踝处向下淌。它似乎歪了歪脑袋,那张复刻出来的、带着点不耐烦表情的脸上,眉心部位极其诡异地泛起一层水光般的波纹!泥巴脸皮仿佛瞬间融化重组!嘴角向下撇的惫懒变成了某种极其僵硬、却又透着一丝嘲弄意味的冷笑!

更诡异的是,它那只由泥浆构成的手臂缓缓抬起,一根泥指极其精准地点向了李默手中那把破扫帚!目标…正是扫帚把上被李默常年攥握磨得最光滑、颜色最深的那一小块区域!

李默嘴角那点残余的不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模仿外形,是…锁定他赖以维生的“标签物”?

念头电转。

对面那“李默”泥浆嘴角的嘲弄裂痕猛地扩大!它抬起的泥指骤然化作一道糊满泥浆的灰影,速度快得带起呜呜的风声!指尖凝聚的一点乌黑锐芒直刺李默眉心!带起的腥风甚至盖过了洞窟本来的腐味!

李默反应更快!在对方动手的瞬间他便矮身急退!同时那根秃了一半的扫帚不再是杵地的拐棍,而是被他双手握住中部,狠狠迎着刺来的泥指抡了过去!动作幅度大开大合,没有半分技巧,只有一股子蛮不讲理的凶狠!

砰!!!

扫帚杆精准无比地抽打在刺来的泥指上!

没有刺破血肉的闷响,而是一种极其怪异的、如同用钝棍猛砸一团湿透了的棉被的噗叽声!泥浆四溅!

那根复制出的、带着凌厉锐气的泥指,竟被这一扫帚抽得从指关节处寸寸断裂!化作一滩稀烂的泥浆!失去了手指支撑,那尖锐的乌芒也随之消散!

但泥浆复制体嘴角的嘲弄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在李默因挥扫帚而门户洞开的瞬间,另一只完好的泥浆手臂如同柔软的毒蛇,无声无息地贴地探出,五指化为五根急速凝固的尖锐泥刺,狠掏李默小腹丹田!

速度太快!角度太刁!李默身体因挥击的惯性还在向前微倾,眼看躲闪不及!

就在这时!

李默脚下像是被烂泥滑了一下,整个人一个趔趄向前栽倒!姿势极其狼狈!但他扑倒的方向恰好避开了丹田要害!那只掏腹的泥刺只在他满是破洞的裤腿上划拉下一大块烂布片!

他扑倒在地的瞬间,手中那根半秃的扫帚头也无巧不巧地向后一撩!带起的泥点糊向泥浆复制体的光板脸孔!

噗噗噗!

几坨泥点子拍在了泥坯光滑的脸颊上!其中一块位置极其刁钻,正糊在了它复制自李默的那个下巴蚊子疤位置!

复制体追击的动作猛地一僵!脸上被泥点子糊住的位置迅速蠕动!如同活物般要“修复”被外来污秽沾染的瑕疵!那泥胚光滑的脸颊上,本已完美复刻出的李默脸庞瞬间扭曲!露出几道细密的裂痕!

就是现在!

李默扑地的身体根本没停,顺势向前翻滚!同时他那双沾满烂泥的手借着翻滚之势,在潮湿泥泞的地面上狠狠一划拉,抄起满满两大把混合着碎石和水草根茎的污浊烂泥,借着翻滚到复制体脚下的势头,大吼一声:“哥们儿看走眼!好东西给你洗把脸!”

双臂抡圆,两团散发着浓郁腐败腥气的泥草混合物如同投石车甩出的弹药,精准无比地狠狠拍在复制体那张因被自身泥浆干扰而出现短暂僵直和裂痕的脸上!

噗叽!噗噗!

烂泥糊脸!糊了个结结实实!那刚有裂纹的脸瞬间被砸得凹进去两个深坑!原本清晰的五官轮廓被强行塞入异物而极度扭曲变形!连带着它光滑的身躯表面也猛地爆开无数道细小的龟裂!泥浆复制体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内部冲击,踉跄着后退两步,身体剧烈抽搐!那拟人的表情彻底崩溃,只剩一片不断修复、崩裂、再修复的蠕动泥潭!

“爽吗?不够再来!”李默借力滚开,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拄着扫帚喘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破洞的裤腿擦过湿滑地面,带起一道泥痕,那块被撕下的破布片正粘在复制体一只泥脚踝上,随着它的抽搐而晃动。

像是被那声呼喝激怒,又或者无数空洞眼眶投来的压力骤然剧增!

哗啦!哗啦!哗啦!

洞窟里骤然响起一片物体破开粘稠泥水的诡声!

李默周围三个最近的水坑瞬间翻涌!三道湿淋淋的泥浆如同被无形模具操控,刹那塑成人形!三个同样顶着李默那张不耐烦脸的光屁股泥胚子,从三个不同方向一步踏出泥潭!它们脸上的狞笑如同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劣质面具!三道足以洞穿岩石的泥指乌芒,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分别射向李默的咽喉、心脏和丹田!

李默只觉头皮瞬间炸开!后背寒气直窜天灵盖!三个!还是同时!

逃无可逃!挡无可挡!

搏命时刻!李默猛一狠心,没管正面和侧翼刺来的夺命尖刺,反而身体如同失控般向最右侧那个泥浆复制体撞去!

噗嗤!

左侧泥刺擦着他后腰掠过,带起一溜血花!正面的泥刺几乎贴着他脖子扎空!但右侧那个扑他过来的复制体猝不及防,被他一头撞进怀里!预判掏丹田的泥刺没能如愿捅穿敌人,反而被两人(泥?)撞成一团,刺出去的泥臂僵在半空!

机会!

李默根本不管后背腰侧火辣辣的剧痛,被撞得七荤八素的身体死死压在怀里那个被他打乱节奏的泥浆复制体身上!两人(泥?)滚倒在地,烂泥四溅!李默如同街头无赖打架,手脚并用疯狂缠上去!左手狠狠抠进复制体泥浆颈窝试图扼喉,右手的破扫帚被他当锤子使,没头没脑地砸对方光溜溜的泥巴脑袋!

那复制体疯狂挣扎!肢体扭动如同陷入淤泥的野兽!泥臂乱挥,打得李默胸口剧痛!但在搏命厮打下,他硬是借扫帚头和身体压制的混乱,将自己身上糊满的污秽烂泥、撕破的裤腿碎布,疯狂抹蹭糊进怀中这具泥浆身躯的裂痕和缝隙里!对方体表刚被破坏出现的细密裂痕,在这些污物的侵染下如同被泼了热油,竟无法迅速修复!反而在挣扎撕扯中迅速扩大!

另外两个泥浆复制体已扑到近前!两双闪烁乌芒的泥爪即将同时插入纠缠在一起的后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哗啦!

被李默压在身下、死死纠缠住的那个复制体,身体猛地一阵无规律的剧烈痉挛!如同被投入滚油般炸开!

不是四散飞溅,而是整个泥浆构成的身体如同失去了内部约束力,瞬间“融化”坍塌!变回了一大滩混着几片李默破布头的暗红粘稠泥浆,顺着斜坡流进旁边的水凼!只有那颗被砸扁又被污物侵蚀得如同腐烂土豆的泥头还在原地滚动了两下,上面残留的李默面容裂口如同无声的嘲笑。

另外两个扑击而来的复制体动作骤然僵住!

它们僵停在李默背后不足三尺,抬起的泥爪离李默背心血肉只剩薄薄的一层空气。两张复刻出来、狞笑扭曲的脸上,裂开了几道新的细小缝隙,如同陶胚因骤冷生出的纹。

“一个就够呛,三个…太热情,吃不消。”李默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一手拄着扫帚,一手捂住后腰被刮出血的伤口,咧着嘴吸冷气。他瞥了一眼那两个僵在背后的“自己”,又看看刚才扑出三个复制体的几个水坑。坑底的淤泥似乎因为能量的快速消耗而干涸下去一指深的痕迹。

水坑…复制源头…有限的能量储备?他眼睛眯了起来。

那两个僵停的泥浆复制体,脸上的裂痕在短暂停滞之后,开始了缓慢的蠕动修复。空洞的眼窝转向李默,里面的狞笑再次凝聚,只是比之前多了几分扭曲和…狂躁?

李默后退一步,后背靠上了一根粗大的钟乳石柱。冰凉的潮气透过湿透的破衣贴在后背伤口上,激得他咧了咧嘴。手头…除了那把快散架的扫帚,就只剩怀里那本烫得吓人的《张氏锤经》。水坑在远处,近前就这几个盯上自己的泥疙瘩。

搏命不是办法。得让水先动。

他那双满是泥污的手,缓缓松开了捂伤口的破布,重新握紧了扫帚杆。眼神飘向对面两个泥浆复制体之间…那一小片被不断滴落的顶水砸出小坑的泥洼地。泥洼正下方,是一块被水冲得相对光洁的黑色岩石,像个天然的打击目标。

李默喉咙里滚出半声像冷笑又像痰咳的怪调,握紧的扫帚杆如同满弓之箭,脚掌猛地蹬在湿滑地面上!

他不是冲向那俩泥俑!

而是直直撞向旁边的石柱!整个人带着一股子同归于尽的疯劲儿,抡圆了胳膊,将半截扫帚头当作重锤,狠狠砸向石柱根部那块被水冲刷光滑的黑色岩石!

“老子拆了这破窑——!”

这一砸,用尽了他腰后伤口崩裂涌血的力气!秃了的扫帚头撕裂空气,带起呜咽的风声!所有力量、连同身体前冲的全部动能,都凝聚在即将与岩石碰撞的那一点!

“嘭——!!!”

震耳欲聋的碰撞声炸开!整个洞窟似乎都随着石柱晃了晃!脆弱扫帚头被坚硬的岩石撞得四分五裂!木屑碎片漫天飞溅!

巨大的反震力让李默虎口瞬间裂开,鲜血淋漓!人也被这股力量带得狠狠弹开,踉跄着扑倒在一旁的泥沼里!

就在破碎扫帚头撞击岩石的刹那!一股无形的能量波动以撞击点为中心,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猛地扩散开来!

轰隆!轰隆!

离得最近的几个水坑里泥浆剧烈翻滚!仿佛受到剧烈刺激!洞窟顶部,那悬挂着的巨大钟乳石簇猛地颤抖,几根断裂剥落的钟乳石如同巨型投矛,带着破空的尖啸狠狠扎进下方几个泥潭!泥浆混合着碎石飞溅!

那两个僵停在李默身后、正准备继续扑杀的泥浆复制体,身体随着整个洞窟的地面晃动而剧烈震颤!它们脸上那刚刚凝聚的狞笑瞬间被震碎、崩裂!泥塑的身体表面猛地鼓起无数个巨大的、不规则的气泡,仿佛内部承受了无形的巨力撕扯!身体瞬间扭曲变形,像两滩被强行塑造又捏坏了的泥人,动作彻底紊乱!

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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