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骰碎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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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元城西巷的“富贵逼人”大赌坊,油腻的门帘耷拉着,一股子汗臭混铜臭的腌臜气味儿直往外涌。李默蹲在对面的阴沟旁,捧着半块硬邦邦的馕饼,啃得牙花子发酸。身上那件灰扑扑的麻布袍子,味儿比酸菜缸还冲。就靠着这身行头和狗嘴里抢来的半块馕,他成功霸占了这块能闻着赌坊味儿的风水宝地——一个踩下去能陷半脚臭泥的水坑沿儿。

“爪子!给老子剁了他的爪子!”赌坊里又是一声雷吼。

李默眼皮子都懒得抬,继续磨牙。日常伴奏,见怪不怪。直到“铛啷!”一声刺耳的金属碎裂声炸开,紧跟着女人哭到岔气的尖叫硬生生捅破了这污浊的热气。

“王老爷!王老爷开恩呐!这锤头…它顶不住啊…”

“开恩?”一个圆润油腻、带着痰响的声音慢悠悠响起,“欠账还钱,天经地义!张大锤,你婆娘掐得出水,小丫头养两年也能卖个好价。送窑子里抵债,老子够仗义了吧?”声音骤然拔高,淬了冰碴子,“再嚎?老子让你这吃饭的家伙什儿跟这破锤头一样下场!”

油腻帘子哗啦掀开,一只球滚了出来。人肉裹绸缎,滚一步浑身肥膘颤三颤。肉球后头,一个混混跟牵牛似的,麻绳捆着个哭背过气去的妇人往外拽。妇人后头,另个小喽啰正薅着个麻秆似的小姑娘往外拖,小姑娘也就十三四,脚下瘫着只碎成两截的黑铁锤。

铁匠张大锤被俩壮汉拧糖人似的反剪胳膊押在后头,眼珠子瞪得血红,喉咙里“嗬嗬”作响,像被踩了脖子的野狗:“王大麻子!老子跟你拼了!赌!老子赌命!就赌这双手!你接不接?!”

肉球停住,肥脸上褶子叠成一堆。他慢吞吞转过身,绿豆眼在油光光的肉缝里淬着毒,抬手“啪啪”拍着自己肥厚的脸颊,大金牙晃得人眼晕:“哟呵?想玩梭哈?行!爷陪你玩把大的!”他唾沫星子差点喷李默脸上,“傻愣着作甚!给张大锤‘拾掇拾掇’!别用他那双摸炭的手脏了爷的地方!”

寒光一闪,把带豁口的柴刀递到打手面前。

围观的人群齐刷刷后退半步,个个屏住呼吸。

眼看那柴刀高举。

“且慢。”

一个懒洋洋、带着点没睡醒劲儿的声儿,突兀地插进来。

一只沾满干泥、指甲缝黢黑的手,鬼似地捏住了打手腕子。没咋使劲儿,可那打手一张脸憋成了酱紫,柴刀咣当落地,人也面条似的软了。

“操!哪来的穷酸……”打手刚骂半句,捏着他腕子的脏手微妙地一抖。

“嗷——!”打手发出一声鸡被掐了脖子的惨叫。

肉球王大麻子绿豆眼眯成毒缝,上下刮量这个从人堆里歪出来的破烂麻袋:“呵,好汉哪条道上的?想坏我王麻子的规矩?”肥脸挤出个瘆人笑,“想替他顶缸?懂道上的价钱不?”

李默抬起破袖口抹了把脸,露出双清亮的眼,眼神却还是那副没睡醒的死样儿:“不懂规矩敢在您王老爷门前讨饭?”咧嘴一笑,白牙晃眼,顺脚踢了踢地上瘫成泥的打手,“不过这地界儿是真埋汰,蹭坏了我刚在城隍庙开过光的宝鞋,您看这……”

王大麻子脸上肥肉跳跳糖似的蹦了几下,怒极反笑:“有种!你替他赌?”胖手指头差点戳到李默鼻尖,“三天!爷只给三天!爷摆三阵!输一阵,他那俩娘们归我,外加你一只招子一只右手!敢吗?!”

“敢!赶紧开整!”李默答得比吐瓜子皮还脆生,“先说好,得加彩!白玩没劲!”

人群炸了锅。这乞丐疯了!

王大麻子一愣,狞笑:“彩头?!你要能赢爷三阵,别说那点破烂账,老子给你磕仨响头!这赌坊送你施粥!就怕你消受不起!”

“敞亮!就等您这句!”李默乐得直拍屁股,“头把玩啥?麻溜点,我那半拉馕是从野狗兄嘴里虎口夺食抢的,再磨叽它该摇人报复了!”

赌坊深处包厢,怪味儿熏人。一张坑坑洼洼的紫檀桌,像挨过不少刀劈斧剁。荷官眼似鹰隼,指节粗大变形,握着个黑沉沉的阴沉木骰盅。

“头阵,”王大麻子鼻孔喷气,“‘天地人’赌大小!一把定输赢!赌资嘛……”绿豆眼刮过李默,“就你那俩不值钱的招子,够抵个破马扎!”身后哄笑。

李默大马金刀坐下,把桌子拍得梆梆响:“痛快!赶紧摇!”他忽一摆手,“慢!王老爷您是场面人,让小弟拿半块馕渣做本,传出去您脸上无光。”

王大麻子眼一瞪:“放你娘的……”

李默慢悠悠从破袍子怀里掏出那块硬邦邦、沾满污物的馕饼,小心翼翼掰下指甲盖大小、带点馕屑渣的一小块,用泥灰手指捏着,珍重地摆在自己桌沿。冲荷官扬下巴:“齐活!开摇!”

这是拿鞋底子抽脸了。王麻子脸上肥肉翻涌,咬着金牙低吼:“摇!往死里摇!”

荷官眼底寒光一闪,手腕翻飞,骰盅舞出沉闷滚雷声,快成幻影。“哐!”砸落!

空气凝结,只剩骰子余响在每个人心头蹦跶。

“买定离……”荷官冷喝。

“离手!”王麻子身后一个管事模样的精瘦汉子猛地厉喝,动作快如鬼魅,一把抄向盅盖!盖子掀开的瞬间,他袖口下一丁点肉眼难辨的金属寒芒悄然探向盅内骰子!

“王老爷心太急!”李默的声比他更快!在管事手将触未触的刹那,李默沾着泥灰的食指轻轻一抬那块馕饼渣。

嗖——

一道细微至极的气流扰动拂过桌面。

那管事的手像是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拽!方向陡变!“噗”地一声闷响,他藏着磁石片的手掌收势不住,狠狠砸在冷硬的紫檀桌面上!

啪嗒!

三颗骰子滴溜溜定住——一点!一点!一点!最大的“一点天”!

“三点?!绝不可能!”管事尖叫,脸白得吓人。他明明要把其中一颗翻成六点!结果……他抬起砸在桌面的手掌,掌心嵌着那块用来作弊的磁石片!

“哦豁!三点天!开门红!”李默一拍桌子蹦起来,指着管事流血的手掌,“王老爷!您这手下练的是啥邪功?暗器都嵌肉里当饰品了?稀罕!”

王大麻子脸上肥肉哆嗦成酱紫色,眼珠子死盯管事手心那点寒芒,像要喷出火!桌子下拳头捏得咯嘣响。

死寂。

角落里张大锤猛地抬头,死水眼底炸开火星。

“赢…赢了?”嗓子干涩。

李默美滋滋把馕渣渣扒拉回来揣好,一指哆嗦的管事:“王老爷,彩头!他那根不老实的手指头,归我了?”

“滚你娘!”王大麻子拍案而起,椅腿刮地发出刺耳噪音,“你走了狗屎运!明日!城南跑马坡!赛马!老子看你死字怎么写!”

王麻子裹着风暴滚回内堂。

李默溜达到张大锤跟前,歪头扫了眼瑟瑟发抖的母女。“找犄角旮旯猫一宿,”他声音懒散,袖中手指微弹,“你那破铁铺填不了这窟窿眼。明儿带上点压箱底的……比如你家灶坑左边第三块砖头底下那宝贝疙瘩?”

张大锤虎躯剧震!祖上藏的最后三块下品灵石!

翌日跑马坡,日头毒辣。几十匹健马焦躁刨地,一匹神骏赤红烈马尤其扎眼,金蹄铁,红玛瑙额饰,嚣张跋扈。边上壮汉围得水泄不通,马鞍勒得死紧。

“臭要饭!马备好了!看你那老骒马断气儿吧!”王麻子凉棚下嘬着冰镇酸梅汤,蒲扇摇得飞起,狞笑等着李默上刑场。

李默没吭声,溜溜达达走向那匹鼻孔喷气的红鬃马,拍了拍它脖子。马不耐烦想咬,被勒住。李默拍马的手上,一点微不可察的灰色滑入马耳后皮毛。

“马不赖,就是脾气躁。”他随口点评,目光瞄向坡下尽头。

一匹瘦骨嶙峋、毛色灰败、走路一步三摇的老驽马,被张大锤咬牙切齿地连拖带拽拉过了线。震天哄笑掀翻凉棚。

“王老爷,双倍彩头,备齐了?”李默慢悠悠掏出块干馒头啃。

“赢到手再说!”王麻子脸皮抖动。

令旗一落!

群马奔腾!红鬃烈马一骑绝尘!老驽马还在原地磨洋工,张大锤急得跳脚。李默优哉抬头——西北天际墨汁乌云翻滚压城,雷光在云层里蛇一样乱窜。

“驾——!”红鬃马骑手狂抽猛打。

陡然!

“聿聿——!!!”跑得正疯的红鬃烈马发出恐怖嘶鸣,猛地人立而起!骑手天女散花般飞了出去!没等人看清,那马像中了邪,调头撞进旁边马队!

轰咔——!!!

一道粗壮狰狞的紫色巨蟒撕裂天空,自翻滚乌云中心精准劈下——目标正是那发狂红马及其周围的马群!

白光爆闪!震耳欲聋!狂暴电浆瞬间将泥土地面烤成琉璃!强光中马匹悲鸣人被气浪掀飞的惨叫交织!空气里弥漫着刺鼻肉焦味儿!

光芒散尽,焦黑大坑冒烟,几块扭曲的金色蹄铁闪着死光。王麻子狼狈地从掀翻的凉棚架子底下挣扎爬出,华贵袍子沾满泥污草屑,帽子歪着冒小烟,呆若木鸡地看着大坑和线旁茫然嚼草的老驽马。

“王老爷,承让。”李默掸掸衣角,“双倍彩头加赌坊房契地契,送铁匠铺去。看下场热闹去也!”眼角瞥见张大锤瘪下去的钱袋子。

“给…给老子剁碎了喂狗——!!!”王麻子指着李默,气得浑身肥膘波浪起伏,金牙咬得火星四溅。几十个喽啰嗷嗷叫着扑上来!

嘎——!!!

一声尖锐、非人的禽类嘶鸣,骤然撕裂喧嚣!

东边那圈用粗铁条混着石米汤浇死的高围栏,轰然爆响!几处坚如磐石的围栏被从里撞开巨大破口!烟尘暴起中,一群披着暗红铁羽、鸡眼赤红如血的癫狂身影,潮水般涌出!

斗鸡!

王麻子砸下血本、用秘药精血喂养、压制凶性只为赌斗的铁羽斗鸡!它们身上的枷锁不知何时崩了!只剩下赤裸裸的嗜血兽性!

几十只发狂的铁羽斗鸡,裹着死亡腥风,狂暴地撞进扑向李默的人堆!

噗嗤!噗嗤!噗嗤!

铁喙如凿子,啄击带起撕裂皮肉骨裂的闷响和惨嚎!精钢利爪轻易撕开衣服皮肉!眨眼功夫跑马坡成了修罗场,血光与黑红翎毛齐飞!没死的哭爹喊娘,恨不能肋生双翅。

“鸡…鸡疯了!跑啊!”凉棚下侥幸儿早吓破了胆。

王麻子也腿肚子转筋,全靠身边两个筑基期供奉架着。一供奉怒喝:“孽畜安敢!”双手掐诀,一道灼热火红剑气自指尖激射,直取鸡群里最凶悍的鸡王!

剑气破空!尖啸锐利!

就在剑气将到未到刹那!

那只被锁定的鸡王猛地拧身!脖子扭曲的角度超出生理极限!血红鸡眼死死“瞪”向供奉,鸡喙大张,发出一串令人牙酸的金铁刮擦尖啸!

嗡——!

那射出的火红剑气如同被无形巨拳击中,在空中猛地一滞,随即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调转枪头!速度暴增一倍!裹挟着比先前更凶更暴的气息——以雷霆之势反劈向它原本的主人!

“师兄小心!”另一供奉亡魂皆冒。

噗嗤——!

红光暴闪!那供奉体表护身光华如纸碎!凌厉剑气将其连带他身旁面如土色的王麻子,以及后头几个避闪不及的账房,一剑劈成了漫天飞洒的血雨肉块!

剑气余威轰进后面堆着草料账本的板屋!木石爆裂!纸张账本如雪片般燃烧飞散!

王麻子那颗镶金牙的半边脑袋“啪嗒”落在泥地上,独眼圆睁,凝固着无尽的茫然和惊恐。肥胖的血肉炸开,兜头盖脸浇了旁边几个打手一身红腥。

跑马坡一片死寂。只有几只铁羽斗鸡在血泊里得意踱步,铁喙叼着金灿灿的假牙、半截腰带和一缕没头苍蝇般乱晃的假发。

李默抬脚,灵巧避开黏糊的血洼,走到泥塑木雕般的张大锤跟前。“张老哥,”他拍了拍对方梆硬的胳膊,“我那工钱——你家祖传那本吃饭家伙什的画本子,该结了吧?”嘴角那点弧度有些微妙。

张大锤猛地一激灵,如同大梦初醒。他哆嗦着,想说话,牙齿格格作响,最终只是颤抖着从怀里贴身处,抠出一本用厚油布缠裹得严严实实的薄册子。册子黄得发黑,封面磨得只剩一个模糊的挥锤人影子。他双手捧着,如同献祭,脑袋垂得几乎埋进胸口。

李默随意接过,入手比想象沉。他掂了掂,像在估量一只风干腊鸡的分量,没翻看,只捏着册子硬邦邦的封面发力一抖。

簌——啦!

一张猩红如凝涸血块、边缘似有虚幻黑焰跳动、触手粗砺如生牛皮的硬纸,打着旋从册子夹层里飘落。

李默眼皮都没带眨,两根指头轻巧一夹,将那古怪玩意儿抄在手里。

硬纸表面,几个扭曲得如同活虫爬出的古篆字浸满血色:





后面似乎还有模糊字迹,被他手指挡着。

李默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指尖一翻,猩红硬纸便消失在破烂袍子的内襟里,像揣了片擦嘴的油纸。

他甩了甩手中薄册,冲张大锤露齿一笑,那笑容在张大锤充血的双眼里,比脚底的黏稠血浆更让人遍体生寒:“好把式,路子写窄了。走了!”他转身,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深一脚浅一脚踏着泥泞和血痂向坡下晃去。一只铁羽斗鸡踱过来,歪头啄了啄他的破裤脚。李默眼皮不抬,顺手从怀里掏出半块啃剩的干馒头,塞进鸡嘴。斗鸡叼着馒头,咕咕几声,拍拍翅膀钻进了旁边沾血的草丛里。

身后是散落着假发金牙的泥塘,和渐渐模糊的混乱背影。

他怀里深处,那张只显露“諸天”二字的猩红硬券背面,一行细若发丝、仿佛由活虫蜷曲构成的血色小字,在“第九千位”模糊印记的下方悄然成型:

猎杀名录生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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