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道冢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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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冢焚书

李默揣着那块滚烫似的祖传烂铁册子和那张渗人的血券,深一脚浅一脚,愣是凭着“道冢宗管饭,管饱”这块破木牌上歪歪扭扭的指路符纹,在天擦黑时摸进了深山老林。

道冢宗。名字听着挺唬人,一股子棺材板味儿。

入眼的“山门”,是两个塌了半边的土坡夹着几块风化的破石碑,字迹被苔藓啃得只露点边角料,勉强能拼出个“冢”字。风钻过土坡缝隙,呜呜咽咽,活像野鬼哭坟。

“管饱就行…”李默嘀咕着,鼻翼翕动。有股味儿。不是肉香,更像…烧糊的柴禾混着老霉气。

穿过两垄蔫了吧唧、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灵谷田(谷粒还没米粒大),一排破屋戳在眼前。门窗破洞的破洞,歪斜的歪斜。唯二醒目的,是当间一座二层木板楼,半边墙皮剥落得露了筋骨,屋顶几片破瓦倔强地支棱着,一块缺了角的“藏经阁”破匾斜吊在门楣上,吱呀作响。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道袍的胖弟子,像座肉山堵在阁楼门口唯一的破藤椅上,呼噜打得震天响,哈喇子顺着嘴角淌出一条小溪,浸湿了怀里那本黄不拉几、封皮写着《道冢灵植培育要诀:论如何防止灵谷枯萎(第三版)》的书册。

李默咧嘴笑了。目标明确。管他什么道冢鬼冢,今晚非得瞧瞧这破地方有没有值钱的“古籍”。

他绕开那滩口水,身形比狸猫还轻,踩着吱呀作响的破楼梯就上了二楼。门上的锈锁在他指尖那点细微的气流拨弄下,“咔嗒”一声,自己开了。

阁楼里黑黢黢,满是灰尘和腐朽纸张的味道。蛛网挂得到处都是,像破败的经幡。书架倒是不少,码得还算齐整,上面堆满了各色册子卷轴,只是那积灰,厚得能种萝卜。

李默扫了一眼,走到最里面那排书格前。直觉,或者说怀里那张微微发烫的血券,往这指。他伸手拂去积尘,露出书脊上的字迹——《道冢玄机录》。

刚要把这本瞅着比其他破烂顺眼点的册子抽出来。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嘶吼:“走——水——啦!!!”

紧接着,就是一片地动山摇般的混乱!哭爹喊娘,脚步声如同滚木礌石砸下楼梯!其间夹杂着胖弟子杀猪般的嚎叫:“我的裤裆!裤裆着了!嗷——!”

李默眼皮一抬,手里的动作没停,依旧去抽那本《玄机录》,仿佛楼下不过是放了个大点的炮仗。

手刚碰到书脊。

嗡!

异动顿生!

不是来自楼下慌乱的声响,而是来自这《玄机录》本身!一股冰锥般的锐利感猛地刺向李默指尖!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他一下!

“嗬?”李默低哼一声,触电般缩手。指尖皮肤赫然留下一个细微的红点,微微刺痛。

同一瞬间,异变陡生!

轰!噼啪——!

他脚下的木板楼板如同活过来般猛然弹起!巨大的力量不是垂直向上,而是带着一股狠绝的横推之力!速度之快,角度之刁,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

“有点意思。”李默嘴角那一丝惫懒未散,身体却在那股巨力及身前的刹那,违背了所有重心地、极其细微地向后倾了一下!

就是这一点点细微到极限的卸力,让他整个人像片被强风掀起的树叶,被那股沛然巨力猛地掀飞出去!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二楼唯一那扇破窗!

哗啦啦!

朽烂的窗棱在他撞上的瞬间化为齑粉!

李默“嗖”地一声,直接飞出了藏经阁二楼!人在空中,眼角余光瞥见那本差点烫了他的《玄机录》,书脊处刚才他碰过的地方,竟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细缝,一缕极淡、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烟从中逸出!

就在他身体要砸向楼下那堆惊慌失措的弟子人堆时——

砰!轰隆!!!

一楼藏经阁的大门不知何时被紧紧锁死!一股炽热凶猛的赤红色烈焰,如同封困许久的妖魔,骤然从门窗缝隙里喷涌而出!火舌舔舐着腐朽的木头,发出剧烈的爆燃声响!整个一层瞬间化为咆哮的火海!橘红色的火光映亮了夜空!

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烈火疯狂燃烧的噼啪爆鸣和令人牙酸的骨骼挤压声!

那些没跑出来的弟子,包括那呼噜震天的胖子,全都成了门内的焖肉!

李默人在半空,鼻端除了皮肉焦糊的恶心气味,更嗅到一股极淡却无法忽视的异样——像是高温熔炉里加入了某种矿石的刺鼻味道。

轰!

他砸落的地方,刚好避开了一楼火舌卷噬的范围,落在阁楼外几丈远的空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道冢玄灵,急急……”旁边有人尖着嗓子念起半句咒文,估计想救火。

“都他娘的闪开!别添乱!”

一声粗粝的暴喝炸响!一个披着破烂道袍、留着两撇鼠须、脸上沾满黑灰的清瘦小老头,正是不久前在“迎仙亭”抱着李默大腿哭穷的那位宗主马老栓。他双目赤红,胡子都被燎焦了一撮,双手掐诀快得只见残影。

随着他诀印落下,藏经阁周围的空气猛地一凝!温度陡然下降!地面上几股浑浊的水流如同地龙翻身,骤然从土层里钻出,在空中被无形的力量捏合、压缩成一道浑浊却蕴含某种禁锢力的巨大水网,当头就朝燃烧的阁楼罩去!

“玄水缚阴网!”有弟子带着哭腔低呼,“宗主出手了!”

那水网声势不小,可刚一接触那猛烈火舌——

嗤嗤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火非但没弱,反而如同被浇了滚油,“轰”一下爆发开来!火焰从纯粹的赤红,瞬间转为一种粘稠、诡异、带着妖异碧芒的橘黄!火舌扭曲翻滚,瞬间就将那浑浊水网侵蚀、撕裂、吞噬!燃烧声变成了更加刺耳的低啸!

火焰暴涨之下,火星如同附骨之疽的萤火虫,溅射向四周弟子!

“我的眉毛!”“手!我的道袍!烧着了!快打滚!”几个躲闪不及的倒霉蛋身上立刻蹿起火苗,被烧得哭嚎打滚。

马老栓眼珠子都瞪裂了:“碧磷玄金火?!是炼器堂才压得住的异火!哪个王八蛋放进藏经阁的?!”他面如金纸,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

异变的妖火?李默翻身跃起,拍了拍身上尘土,眼底那点懒散彻底散去,精光一闪即逝。他的目光越过混乱哭嚎的弟子、越过惊怒交加的秃头宗主马老栓,精准地锁定了人群中一角。

那角落里,一个缩着身子、穿着半新不旧灰道袍的年轻弟子(正是先前在杂役院门口扫地的那个),动作看似也在跟着其他慌乱的弟子扑打溅落的火星,躲闪跳跃。但他每一次看似狼狈的跳跃,手肘、膝盖碰触地面的瞬间——咔嚓!那地方的青石板下便传来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崩裂声!

随之而来的,是藏经阁燃烧的楼体结构,发出一连串更加刺耳的呻吟和爆裂!屋顶几根沉重的横梁发出沉闷的“咯嘣”声,燃烧着带着碧色磷光的火焰,开始朝着下方更猛烈地塌陷!

不是救人,不是救火。这是在拆楼!精准地拆楼!借火势掩盖,以巧劲破坏楼体的最关键承重点!此人动作快准狠,每一次发力都卡在楼体受烈焰烘烤后最脆弱、众人注意力被惨叫火光吸引的瞬间!每一次细微的崩裂,都在加速这阁楼的彻底垮塌!楼塌,则书烬!真正要烧的,恐怕不是人,是里面那些带字的破纸!

其目的,根本不在杀人,而在…焚书!而且要焚得彻底!人,不过是附带的焦炭,或者是这场彻底毁灭的掩体和烟幕!

就在第二根燃烧着诡异碧焰的巨大横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带着漫天火星与浓烟轰然砸落,即将彻底引燃、压垮剩余书架的瞬间!就在那个角落里的灰衣弟子又若无其事地、微屈膝盖准备再次跺向一块裂纹遍布的青石板时——

“喂,扫地那位!地扫挺干净啊?”

李默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却像根淬了冰的针,突兀而尖锐地穿透了火场的爆裂哀鸣和人声哭嚎。

那灰衣弟子正欲踩向石板的脚猛地悬停在半空,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他僵硬地、无比缓慢地转过头,脸上还恰到好处地带着被烟熏火燎的污黑和惊魂未定的茫然,唯独那双眼睛,刹那间闪过一丝冰封万年的杀机!

“小心!!!”马老栓的嘶吼徒劳地响起。

哗啦——轰隆——!!!

随着李默那声带着鼻音的招呼,藏经阁二层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板楼板、带着上面尚未烧尽的书架和堆积如山的典籍卷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撕扯而下!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冲天的烟尘,狠狠地砸落在早已被异火舔舐得濒临崩溃的一楼书架上!

火!焚天灭地的火!

碧黄与赤红的妖异火焰瞬间腾起数丈之高!火舌贪婪地吞噬着那些经历了漫长岁月、脆弱不堪的纸张、竹简、木牍!无数承载着“道冢玄机”的古字,在烈焰中疯狂扭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白的粉末和缕缕青烟!

“我的书——!!!”马老栓发出杜鹃啼血般的嚎叫,眼珠凸得几乎炸裂,双手徒劳地伸向那冲天火海,身体因剧痛和绝望剧烈摇晃。

火海边缘,李默掸了掸落在肩头的一片灰烬。他的视线穿过翻腾的热浪和跳跃的火舌,落在那本曾经摆在书格最上层、书脊上刻着《道冢玄机录》的位置。

那里,只剩一片燃烧殆尽的焦黑。

或者说……几乎只剩下焦黑。在残余书架的底部阴影处,火焰舔舐不到的角落里,似乎压着几页没有完全烧起来、只卷曲变形的……空白书页?边缘似乎有一道被高温扭曲、模糊的印痕,像是什么标记,却难以辨认。

而就在那片焦黑的下方,一本薄薄的、同样被熏得漆黑、封面隐约还看得出挥锤人轮廓的旧册子——《张氏锤经》,正完好无损地卡在烧断的木板缝隙里。那册子李默认识,正是张大锤祖传的“宝贝”,前日他揣在怀里的那本。昨夜藏经阁失火前,他嫌压着怀里的馕饼硌得慌,随手塞进了这堆“废纸”里充数。

烧掉的不是书,是纸灰烬。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李默眯起眼,目光转向那个被喊破行迹的灰衣弟子刚才所站的角落。

人,早没了踪影。

只有那块他最后准备踩踏的青石板,无声地化为一小撮细腻的白色粉末。一阵热风卷过,粉末打着旋儿飘了起来,混入漫天书灰和刺鼻的焦臭之中,消散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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