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苓推开会议室的门时,医用教学骨架正随着吊灯摇晃。制片主任的手机外放着投资人的怒吼:“观众要看男女主在手术室接吻!什么心肺复苏规范都他妈是狗屁!“
“他们想要的心跳频率,应该是肾上腺素飙升的160次/分钟。“顾南彻突然摘下听诊器扣在桌面,“而不是室颤患者的200次。“他翻开剧本第78场,夏子苓的批注红痕像心电图波动:【除颤仪电极板间距错误】。
苏瑾的玛莎拉蒂钥匙扎进会议记录:“改成壁咚输血袋怎么样?“她嚼碎棒棒糖的脆响里,温言正在同步发送司法鉴定报告——昨夜查获的伪劣医疗器械,正是投资人控股公司生产。
“我需要十分钟。“夏子苓突然举起手术刀,寒光扫过众人错愕的脸。刀尖挑开投影仪外壳时,顾南彻看见她手套下若隐若现的陶瓷刀柄。
男女主的演技都很入戏,这一段几乎是一边过,只有男主第一次见女主那里多拍了两条。
却没想到投资方是个傻X,尽想些愚蠢的剧情,夏子苓觉得有必要给投资方放个血。
第二天,带着刀的合同碎屑就送到了投资方董事会上,还有有关部门关于伪劣医疗器械的“亲切”问候也上了热搜。
剧组得到消息的同时还有一笔新的投资。
而且听说是A集团高层出面请的人,这集团的千金是苏瑾,A集团帮忙出面也正常。
导演不得不佩服起夏子苓。
一开始,他拿到这个本子,本没打算接,一个十集的剧,不能上星,只能在网络平台播放的短剧,内容虽好也不一定能火,大概率是赔本的。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夏子苓真肯砸钱,道具、场地、技术.....没一样差,演员也是挑的各有特色。
李琳是科班出身,又有天赋,她演得好所有人都不意外,但顾南彻的演技倒是让人惊讶,拍摄到今天他从没拉过跨,偶尔有些问题,也是点播几句后就能领悟,算是老天爷赏饭那类。作为剧抛脸,换上衣服站那就是肖缦。
而顾南彻就让人奇怪了,他是推了个大火综艺来的,这年头谁会为了大流量选择小制作剧,而且男主戏份也不多,没人知道他经纪公司怎么想的。
一开始都以为夏子苓年轻,估计投资方和这些流量还有大明星不会听她的话,却没想到人往那一坐,气势却一点也不差,说话也不拖泥带水,该不留情面绝不留情面,该给台阶时话转的也快,总之事事恰到好处。
再加上投资方这事一出,剧组没人不乖乖听话,甚至还崇拜起来了夏子苓。
但顾南彻确实剧组唯一不太高兴的人,他的心里还在想昨日苏瑾说的话:“如今正火的流量小花与李琳都是庆云工作室的艺人,还有一些新人,用自己的剧本去捧新人无可厚非,一开始是给了四个候选人的资料,李琳本不是投资方的人选,是她的经纪人把资料送来了杂志社,投资方一开始就打算用你们公司的艺人,我都准备好亲自去谢绝庆云了,但没想到子苓亲自选了李琳,你知道的,我根本不缺钱,也不需要卖别人的面子,子苓更不会在意什么带资进组,但直到我看到李琳本人,我才知道我白白赚了一大笔,李琳竟与林夏有七八分相像,你说子苓选她为了什么呢!”
如果只是为了选一个与角色贴近的演员当然无可厚非,可顾南彻问过副导演原定的演员,各方面都比李琳合适,而且剧本里本就没有肖缦的外貌描写,那么为何要一开始就得罪投资方呢?
所以,夏子苓选李琳来演肖缦为的不单单是角色,更多的她是在寻找并且怀念,她更有可能是因为....
顾南彻不愿承认那个原因,夏子苓在林夏活着的时候或许并未有喜欢的心思,可谁能保证她死后这五年夏子苓没有在愧疚与怀念里渐渐执念为喜欢,这点没人保证……
顾南彻心事重重得等在片场,女主单人的戏份拍完时已经下午两点,片场所有人还没有吃午饭,夏子苓看了眼场记手里的记录,今天只有晚上的一场戏了,天气预报说有小雨,现在就等天然布景了。
夏子苓让副导演请所有工作人员去吃顿好的,钱算她账上,但她本人没去,而是独自去了河边。
“大哥,这船可以一个人坐吗?”
租船的大哥看她一眼,心想着细胳膊细腿的肯定没啥力气,摆摆手:“不行啊,我这最少两人,而且你一个人也划不动啊。”
夏子苓有些失望,刚想转身原路返回却有人走到了她身旁,拉着她的胳膊走到售票口,掏出一百,买了两张船票。
“坐哪个?”
夏子苓捏着手里的票,说:“我以为那天我们已经谈的很清楚了。”
顾南彻不以为意地随口解释道:“别误会,我只是为了新剧的热度,早上的热搜你应该看了吧。”
夏子苓愣了三秒,记起助理发来的微信,宣发部的决定是顺着热搜热度把剧给宣传了,所以顾南彻的做法也没有问题。
她舒了口气,将票递给租船大哥,指向一艘红色小舟说:“就它了。”
顾南彻点头,率先上了船,然后将手伸向夏子苓。
夏子苓带着热搜女主角的心理,坦然的将手放入顾南彻手心,跟着上了船。
这是脚蹬助力的小舟,上手简单,也安全些。
等到了河中央,顾南彻问:“怎么突然想来划船?”
夏子苓伸手撩了撩河水,说:“我不是想划船,我是喜欢这种置身广阔水流上的感觉,你往远处看看,一眼望去就像突然逃离到了孤岛一样,四周只有水声,鸟叫声,风声,安安静静的,让人头脑清醒。”
顾南彻看着夏子苓不加掩饰的享受,眼里流露的兴奋,他确信夏子苓是真的喜欢身如一粟的感觉。
“那你来拍剧也是会给你同样的感觉吗?”
夏子苓觉得莫名其妙,转过头看着顾南彻,说:“如果有的话,我不会除了之前的一个电影,就剩这一部剧。”而且中间一空就是4年。
“那你为什么拍这部?”顾南彻说出口就有点后悔,太着急了,这样直白夏子苓不会听不出其中深意,但夏子苓情绪并未受到影响,语气平静道:“我也不知道!”
置身于此处,会深刻觉得自身的渺小,任何事都会被淡化,夏子苓有时情绪不稳定就会找个开阔地,或者小舟上呆上一会。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如果我清楚的话就不会到了今天还不能放下。”
“你……”顾南彻震惊地看着夏子苓。
“我认识苏瑾很多年了,她会作什么,我猜一猜就能知道个大概。”
夏子苓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语调也轻松,不会让人有负担,她继续道:“看你的样子,她应该是和你说了些林夏的事,其实剧本里的肖缦远比林夏幸运,对于她的死我也没有苏瑾说的那么清白,4年前的电影我其实是拍完后才知道剧本是林夏留下的,而如今我拍这部剧其实只是在模拟林夏写电影本子的心情,我想弄清楚林夏到底要告诉我什么,所以我没办法回答你一个我还没解答的问题。”
顾南彻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现下是一句都说不出了,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不是局外人,因为夏子苓三人都被卷进了这场情感漩涡,他在沼泽边,一脚踏进了沼泽,夏子苓在沼泽中央,林夏在沼泽深处的树林里,只有一条路,或许电影与今日的剧才是绕开沼泽的方法。
顾南彻打电话给马闫:“查一下公司是不是有一部叫《我亲爱的红苹果》的电影广盘。”
等了两分钟,马闫回道:“南哥,有的。”
“立马送到酒店。”
《我亲爱的红苹果》这片子当初上映票房虽好,可实际上本应更好,但后来就被封杀了,因为题材。
马闫从公司拿过来的是全片光盘,台词没有删减过的,其实这片子挺老了,马闫来的路上用手机查过这电影,上面标的类型是:文艺、伦理、犯罪。
这三个词联系在一起让他想起另一部更老的电影《白日焰火》,对于顾南彻的突发奇想他有些纳闷,光盘送过去后,他本打算留下来一起看,却被顾南彻一两句话打发走了。
坐在沙发上,顾南彻看着手里的光盘,看了会将光盘放入影碟机,打开电视,一段出品商,影视公司片头后正式进入正片。
夕阳下的大海,高架桥上车流涌动,海里有一艘阴影里的小舟。
开头很唯美,一点都没有犯罪的影子。
等顾南彻看完整部片子,他才明白犯罪二字的意思。
没有人拿刀,也没有流血,但牺牲确实已经发生。
第二天,夏子苓看着镜头里的的一切,她都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其实这现在还是十几年前。
肖缦的赤脚陷进泥砖缝,祠堂烛火将孕妇尸体的影子投射在罂粟壁画上。她伪装成精神障碍者的瞳孔微微收缩——炣燃的白大褂碎片正卡在神龛下方。
“这丫头又犯病了。“村医的烟杆戳向她锁骨旧伤,混着大麻味的呼吸喷在耳后,“去把胎盘埋了,给你男人换止痛药。“
肖缦踉跄着抱起陶罐,月光照亮胎盘间缠绕的透明胶囊。她突然发出痴傻的尖笑,将混合着海洛因的紫河车倾倒在祭坛上。
白布围着形成的简陋手术室内炣燃的止血钳夹住毒枭颈动脉:“杜冷丁过量会抑制呼吸。“他踢开装吗啡的冷藏箱,手术刀尖挑破对方纹身下的脓肿,“比如这种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
肖缦突然撞翻乙醚罐,她用听不清的方言大喊:“火塘要熄了!“在毒贩们扑向神龛时,炣燃将葡萄糖酸钙注射液抛向裸露的电线。
这是他们计划许久的逃跑办法。
肖缦的银镯卡在桥索缝隙,奔流的溪水在百米之下。炣燃用止血带将自己与她捆在一起:“数三下就割绳子!“
“一!“毒贩的砍刀劈断左侧木板。
“二!“肖缦的指甲抠进他手术缝合线。
“三!“陶瓷刀割裂绳索的瞬间,炣燃突然翻转体位垫在她身下。悬崖风声中,他沾血的唇贴上她颤抖的眼睑:“记住我的瞳孔大小,这是脑震荡的临界值...“
每日熟记流水的速度与方向,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拼一次,幸好他们足够幸运。
但这个村子他们无法走出去。
肖缦用血在绷带上绘制地图。炣燃的听诊器悬在通风口:“明天有义诊车,你假装妊娠高血压。“
“你怎么办?“肖琳的银镯擦过他开裂的唇。炣燃笑着吞下含片:“地塞米松能让我再撑48小时。“他扯断洞穴里的杂草,“我在这里等你来救我。”
他会去作为诱饵,阻止那些人找到肖缦。
本应是完美拍摄,但顾南彻的腿却在拍摄中受伤,紧急送往医院。
夏子苓推开病房时,顾南彻正在往石膏上画曲谱。
“胫骨粉碎性骨折伴腓总神经损伤。“夏子苓将X光片拍在窗台,“再乱动就等着坐轮椅开演唱会。“
顾南彻突然扯开病号服,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夏医生要不要查查其他部位?“他晃着从片场偷来的医用内窥镜,“比如这里为什么心律不齐?“
夏子苓的战术笔抵住他颈动脉:“王总给了你什么好处?“她调出手机里的交易记录,“故意摔断腿就为拖延拍摄?“
医用无人机掠过窗外,投下的阴影切割着两人的轮廓。顾南彻摸出染血的婚戒,内圈刻着的数字是一串生日号码:“我摔下去的时候...“他牵引她的手按在左胸,“听见你喊的是我名字,很是着急。“
记忆闪回到爆破瞬间。夏子苓确实喊了“顾南彻“。她后退撞翻器械车,玻璃药瓶的碎裂声与七年前林夏坠楼时的声响如出一辙。
再次拍摄已经是小半月后了。
肖缦的指甲缝里嵌着山茶花瓣,那是她给炣燃接骨时用来分散注意力的。毒贩老巢的地下室弥漫着霉味,通风口透进的月光正照在炣燃扭曲的小腿上。
“向内侧旋转15度...“肖缦用牙撕开裙摆,冷汗顺着锁骨流进炣燃的伤口,“忍着点,麻药只能维持二十分钟。“
炣燃咬住浸透乙醚的纱布。三天前肖缦顺利上了出去的大巴车,炣燃却没能跑来,追捕他们的猎犬还是把两人都找到了,当她被扯下大巴车时,看见离她只有百米距离的人浑身是是血。
“为什么没吃拿到的药,这个孩子你要留下来吗?“他突然问。肖缦的剪刀悬在绷带上方,记忆如潮水漫过脚踝。十七岁那年被拐进山村时,接生婆的土剪刀还挂在祠堂梁上晃。
“要截肢。“她将手术刀在烛火上烤红,“只有这样才能保命。“
炣燃笑着握住她颤抖的手:“那就把我的腿骨磨成哨子,给你当婚嫁聘礼。“
在这里呆久了,人都会发疯,炣燃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