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办公室里,只剩下冰室澪一个人。
窗外的夕阳早已沉没,最后一抹残红被墨色的地平线吞噬殆尽。天光彻底暗淡下来,只有桌面上那盏小小的台灯,投射出一圈冰冷的、边界分明的惨白光晕,将她笼罩其中,也愈发衬得周围的阴影浓重如墨,如同凝固的深海。
她维持着端坐的姿势,背脊挺得笔直,仿佛用最精密的仪器校准过,每一寸线条都透着拒人千里的冷硬。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覆盖着校服裙摆的布料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只是那过分用力的姿态让指尖微微泛白,指甲边缘甚至因为之前的用力而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涸的暗红——那是她自己掐入掌心留下的痕迹。
她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校园文化祭场地协调的报告,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扭曲蠕动的黑色虫豸,每一个字都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无能和……崩坏。
后山小径上发生的那一幕,如同最恶毒的烙印,被高温灼烧后又瞬间冰封,深深地、不可磨灭地刻入了她的灵魂最深处。
那个男人……白不凡……
仅仅是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而粗暴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滔天的恨意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滚、灼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恨!恨他如同恶魔般闯入她的世界,用那诡异莫测的能力一次次撕碎她的骄傲与尊严!恨他将她拖入这无边无际的恐惧与屈辱的深渊!恨他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破碎不堪的模样!
然而,比恨意更让她感到恐惧和绝望的是……那种残留的感觉。
那道蛮横的、不容置疑的精神指令——「低头!」——仿佛并未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失,而是化作了一根无形的、冰冷的丝线,如同寄生藤蔓般,紧紧缠绕在她的神经末梢,时不时地抽动一下,提醒着她那无法反抗的屈服。
她的身体,似乎还记得那个被迫低头的瞬间。颈椎骨节错位的酸痛感,肌肉违背意志的僵硬抽搐,骨骼在无形压力下发出的哀鸣,以及……在那极致的屈辱和反抗被彻底碾碎之后,一种如同潮水退去般突兀降临的……虚无的平静。
“不……”她无声地翕动着干涩的嘴唇,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刺痛感让她混沌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猛地抬起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头,驱散那些如同鬼魅般纠缠的感受,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僵住。
她看到自己那双微微颤抖的手,在惨白的光晕下,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不行……不能失控……绝不能再让他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绝不能!
她强迫自己放下手,牙关紧咬,直到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她重新调整呼吸,恢复那完美的、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不带一丝情感的姿态。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碎掉了。在她精神世界的极北之地,那座象征着骄傲与自持的万年冰山,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甚至……核心已经崩塌。
而在那片精神被强行贯穿、意志被彻底摧毁的废墟之上,似乎有什么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不安的东西,如同在极寒冻土中破冰而出的黑色藤蔓,正在悄然滋生。
那种感觉……很奇怪。
当那道指令消失,当那股蛮横的力量退去之后,她本应感到解脱,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加空洞的茫然和……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如同鬼魅般挥之不去的……“链接感”。
仿佛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两种东西——对那个男人的刻骨憎恨,以及……他施加于她的、那无法摆脱的印记。
这种憎恨,这种印记,如同两根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锁链,将她残存的自我意识死死地钉在这片精神废墟之上。失去任何一根,她都将彻底坠入无边无际的疯狂。
这是否意味着……她必须永远地“恨”着他,才能维持自我的存在?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
「依赖性萌芽(极度扭曲)……」系统的判定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机械般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冷。
她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颤抖的阴影。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汲取一些力量。空气冰冷,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吸入肺腑,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慌。
再睁开眼时,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只剩下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死寂,以及……一丝更加坚定、也更加危险的决绝。
她拿起桌上的钢笔,笔尖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定了一些。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份报告,强迫自己辨认那些扭曲的文字。
她需要力量,需要计划,需要……复仇。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同一时间,偶像科的舞蹈练习室内。
巨大的落地镜面倒映出少女充满活力的身影。
星野爱瑠穿着吸汗的白色T恤和粉色运动短裤,正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着一个即将用于文化祭表演的复杂舞蹈动作。汗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顺着脸颊滑落,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点点深色的痕迹。
她的动作标准而有力,充满了青春的朝气,每一个旋转,每一次跳跃,都力求完美。
然而,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偶尔会有一个节拍的微小错漏,或者一个眼神的瞬间飘忽。
“爱瑠,休息一下吧?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在状态哦。”一起练习的朋友递过来一瓶运动饮料,关切地问道,“从刚才开始就好几次差点同手同脚了。”
“啊……嗯,谢谢。”星野爱瑠接过饮料,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可能是昨天没睡好吧,有点累了。”
她走到墙边坐下,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带着甜味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无法平复她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和……混乱。
昨天下午在中心庭院发生的事情,还有前几天在食堂的那次“意外”,如同两片阴影,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冰室会长那如同冰锥般刺来的、充满敌意的眼神……让她现在想起来还会忍不住打个冷颤。
为什么?她到底哪里得罪那位可怕的学姐了?仅仅是因为……她当时离白不凡学长比较近吗?还是因为她在庭院里表现得……太“显眼”了?
白不凡……学长……
一想到这个名字,爱瑠的心跳就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半拍,脸上也悄然爬上一抹不受控制的、如同被阳光灼伤般的红晕。
她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鞋带,手指却因为慌乱而显得有些笨拙,试图掩饰自己的异常。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太不合理了!
从那天在练习室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开始,到后来几次“偶遇”和“联想”,再到昨天在庭院里,当冰室会长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着她时,她心里涌起的那股莫名的、不服输的竞争欲……似乎都隐隐约约和那个白不凡学长有关。
可这根本说不通啊!
她和白学长根本就不熟,甚至没说过几句话!他只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成绩一般、偶尔眼神有些奇怪的学长而已!虽然……虽然上次他好像确实帮自己想到了修好售货机的“可能性”……
但,但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对他产生这种……奇怪的在意?
为什么一想到他,或者感觉到他可能在看自己的时候,心脏就会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脸颊也会发烫?就像现在这样!
这根本不是她!她应该是那个充满元气、永远积极向上、为了梦想努力奋斗的星野爱瑠才对!怎么会因为一个几乎不认识的学长而心烦意乱?!
“难道……”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再次冒了出来,带着让她脸颊更烫的羞耻感,“我……我该不会是……对他……”
她猛地摇了摇头,用力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试图将那个羞人的猜测甩出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才不会喜欢上那种看起来阴沉沉、还总是让她感觉怪怪的学长呢!
一定是最近太累了,压力太大了,加上被冰室会长吓到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对!一定是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舞蹈动作的回忆上。
但是,越是压抑,那种莫名的悸动和与那个名字之间仿佛存在的无形丝线,就越是在她心底留下更深的烙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又一圈无法控制的涟漪。
镜子里,少女的眼神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困惑和……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被某种未知力量悄然牵引的、混杂着排斥与好奇的微光。
校园深处,一棵枝叶繁茂、几乎将月光完全遮蔽的巨大香樟树的最高处。
一道漆黑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猫头鹰,悄无声息地蹲踞在粗壮的枝干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方灯火零星的宿舍楼。夜风吹拂,撩起她过长的刘海,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执着光芒的眸子。
影山栞。
她的脸隐藏在浓重的阴影下,看不真切表情,只有那双如同最纯粹黑曜石般的眼睛,精准地、贪婪地锁定着其中一扇窗户——白不凡的宿舍。
她的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一枚小巧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银色纽扣——那是她今天下午趁着体育课混乱,从白不凡换下的运动服上“收集”到的最新“藏品”。
纽扣上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那个人的气息,混杂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影山栞将纽扣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满足的微笑,眼底的光芒却愈发冰冷和偏执。
白天在中心庭院的观察,让她有了新的发现。
那个男人……白不凡……她的“不凡”……
他似乎拥有某种……有趣的能力。
一种能够无声无息地影响他人情绪和思维的能力。很微弱,但……很特别。
她能“看”到,那些无形的、如同蛛网般的精神丝线,从他身上蔓延出来,悄悄缠绕上那个愚蠢的偶像学妹,还有那个冰冷的、令人厌恶的学生会长。
他在“玩弄”她们。像一个技艺生疏但饶有兴致的木偶师,拨动着她们的心弦,欣赏着她们或慌乱或愤怒的反应。
真是有趣。
但也……很碍眼。
那些“杂音”……那些围在他身边的“污染物”……
影山栞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如同凝结的寒霜。指尖用力,那枚银色纽扣几乎要被她捏碎。
他的目光,他的能力,他的存在……都应该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任何试图靠近、试图分享、试图污染她“所有物”的存在,都必须被……清除。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窗户,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倒映着下方微弱的灯火,也倒映着一丝冰冷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杀意。
“不凡……”
如同梦呓般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低语,在无人的树梢上悄然响起,又迅速消散在夜风中。
“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干净’地在一起了……”
夜色,愈发深沉。无形的蛛网,正在黑暗中悄然收紧。而那被多重目光锁定的猎物,对此,似乎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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