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妄刚合上眼,睫毛便被冷汗浸得发重。
床榻的竹席还带着白日里晒过的余温,可后颈却像被浸在冰水里——那道隔着夜幕的视线,竟跟着他钻进了被窝。
意识突然坠进一片粘稠的血色里。
等他踉跄着站稳,入目是翻涌的雷云。
青紫色的闪电劈开天际,照亮下方荒原上密密麻麻的身影。
那些修士穿着锈迹斑斑的玄铁重铠,甲叶间渗出暗红血渍,正举着断裂的长枪、豁口的战刀,像疯了似的互相砍杀。
有人被刺穿胸膛仍在往前爬,有人的头颅滚到苏妄脚边,圆睁的双眼还映着对面敌人的面容。
"玄冥之战,胜者为尊。"
炸雷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妄猛地抬头,见高台上立着个披发男子。
他腰间悬着半截断剑,衣袍被血风掀起,露出胸口狰狞的伤口——那伤口里没有血肉,只有幽蓝的光,像极了幻灵阵图里流转的纹路。
最骇人的是他的双眼:眼白完全被符文占据,金红两色的咒文在瞳孔里翻涌,活像两盏燃烧的战旗。
"你来了。"披发男子的声音像铁器摩擦,"三千年了,终于有人能看见这战场。"
苏妄喉咙发紧。
他想起藏经阁老者说的"玄冥残魂",想起怀里那片凉透的残片,此刻梦境里的喊杀声竟和昨夜阵基里的低语重叠:"胜者生......你准备好做胜者了么?"
"这是......玄冥之战的残像?"他脱口而出。
披发男子的符文之眼突然收缩。"聪明。"他抬手,荒原上的厮杀声瞬间拔高,"这是我用三万人的魂血烙下的印记。
看见那些疯子了么?
他们本是我的部将,却被域外邪修种下疯魔咒,成了只知杀戮的傀儡。"他的声音陡然森冷,"我拼尽最后一缕神魂封印战场,却还是被人撕开了缺口。"
苏妄后背抵上无形的墙。
他想起顾灵鸢说的"残魂在学习战法",想起黑影嘴角那抹兽性的笑——原来那些游荡在宗门里的情绪,根本不是残魂在学,而是有人在喂!
"他们想唤醒你。"他突然开口。
披发男子的衣袍无风自动。"不错。"符文之眼迸出火星,"用活人的恐惧、贪婪、暴戾当养料,把我从封印里拽出来当杀器。"他踏前一步,高台在脚下龟裂,"但他们不知道,我要的从来不是复活。"
"那你要什么?"苏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梦里的血腥味直往鼻腔里钻。
"真相。"披发男子的手按在胸口的伤口上,幽蓝光芒顺着指尖流淌,"当年我为何被背叛?
域外邪修如何渗透青云宗?
还有......"他的目光穿透雷云,"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轰——"
一道闪电劈在苏妄脚边。
他踉跄着后退,再抬头时,高台上已空无一人。
荒原的厮杀声渐远,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脚步声。
他转身,看见顾灵鸢穿着月白中衣站在战场边缘,手里握着柄断剑。
剑刃上的血还在往下滴,滴在焦土上,竟开出一朵蓝花。
"你是......新的引导者吗?"
顾灵鸢的声音混着风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
她的眼神空洞,却又像是透过苏妄在看什么,"当年他说,若有一日封印松动,会有持玄令者来......"
苏妄刚要喊她,眼前的血色突然坍缩。
他猛地坐起,额角的汗砸在床沿,发出细碎的响。
窗外的月光正爬上案几,照亮他攥得发白的手心——不知何时,他竟把枕头抓出了个洞。
几乎同一时刻,演武场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顾灵鸢惊醒时,指甲正掐进掌心。
她床头的茶盏摔在地上,残茶混着月光,在青砖上淌成个扭曲的形状。
更让她发抖的是,右手心躺着枚青铜令牌,上面的"玄"字被磨得发亮,像被无数人摸过千万遍。
"这......"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过碎瓷也不觉得疼。
令牌贴着皮肤发烫,脑海里闪过片段:血色荒原、断剑、还有那个声音——"引导者"。
她突然想起藏经阁老者消失前说的"真正的战意",难道这令牌,就是关键?
宗门外的山林里,虫鸣突然哑了。
黑袍人立在树影里,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面前站着赵天德,外门执事的道袍还沾着酒气,此刻却笑得见牙不见眼:"您说那幻灵阵是玄冥残魂所寄?
只要用情绪波动唤醒它,我就能把功劳报到仙盟?"
"不然你以为苏妄那小子为何能让全宗入迷?"黑袍人抬手,指尖凝聚起一团幽蓝鬼火,"幻灵阵本就是吸收情绪的容器,他搞的什么'吃鸡',不过是在给残魂喂饭。"鬼火在掌心跳跃,"等残魂吃饱喝足,冲破封印......"他笑了,"青云宗会变成第二个玄冥战场,而你,会是第一个发现异状的'功臣'。"
赵天德喉结滚动。
他想起大长老最近总盯着演武场皱眉,想起苏妄那小子抢了他的风头——只要青冥宗出了事,外门执事的位置还不是他的?"那......需要我做什么?"
"继续纵容网吧。"黑袍人将鬼火按进赵天德眉心,"再挑几个脾气暴的弟子去闹事,最好闹得血溅演武场。
情绪越激烈,残魂醒得越快。"
赵天德只觉眉心一凉,刚要应下,却见黑袍人突然抬头望向宗门方向。"有人醒了。"他的声音里带了丝遗憾,"记住,三天内必须让残魂吃到足够的'情绪'。"话音未落,他已融入夜色,只留赵天德对着空林搓手,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苏妄推开演武场的门时,李玄风正抱着酒坛啃酱牛肉。"苏兄弟这么早?"筑基修士抹了把嘴,"不是说网吧今晚歇业么?"
"不是歇业,是防贼。"苏妄把怀里的镇魂符拍在桌上。
他熬了半宿,眼下青黑,可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昨夜我梦见血色荒原,顾师妹也说她拿到了奇怪的令牌。
藏经阁那位前辈说过,玄冥残魂在吸收情绪,现在有人在推波助澜。"
李玄风的酒坛"当啷"落地。"你是说,有人故意让咱们沉迷游戏,好喂饱那残魂?"他猛地站起,腰间的长剑发出清鸣,"奶奶的,谁这么阴?
老子现在就去砍——"
"砍不得。"苏妄按住他的手腕,"咱们没证据,打草惊蛇更麻烦。"他展开镇魂符,符纸上的朱砂纹路泛着微光,"我让外门弟子在演武场周围每三丈贴一张,能镇住阵基的波动。
你带五个练气期的兄弟轮班巡逻,重点盯着藏经阁和后山结界。"
"那顾师妹呢?"李玄风挠头。
"她带着令牌去见大长老了。"苏妄扯了扯嘴角,"那丫头鬼精,肯定能说动长老派兵。"他的目光扫过窗外渐暗的天色,"记住,今晚谁也不许单独行动。
要是有人做噩梦,立刻来喊我。"
当最后一缕日光沉入苍梧山脉时,演武场的幻灵阵突然震颤。
苏妄正往最后一张镇魂符上按血印,阵基下传来闷响,像有巨鲸在海底翻身。
他的手一抖,符纸烧了个洞——不是普通的震颤,是残魂在挣扎!
"所有人退到十米外!"他扯着嗓子喊,从怀里摸出紧急断电符。
这符是他专门为网吧制的,能切断阵基的灵气供应。
可当他咬破指尖按上去时,符纸竟烫得他缩回手。
"想玩心理战?
老子陪你到底!"苏妄咬着牙把符拍在阵基上。
红光炸响的瞬间,他听见一声低吼,像是困兽被刺了一矛。
演武场的灵气突然紊乱,几株灵草被吹得东倒西歪。
而在宗门之外,黑袍人站在山门前的古松下。
他望着演武场方向的红光,嘴角勾起那抹兽性的笑。"急了?"他抬手,指尖凝聚起黑色雾气,"别急,好戏才刚开始。"
雾气在他掌心凝结成刃,他轻轻一划——虚空像被撕开的锦缎,露出一道漆黑的裂缝。
裂缝深处传来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山门外,黑袍人抬手划开的虚空裂缝在夜色中缓缓闭合,而青云宗山门之内,演武场的镇魂符突然同时亮起红光,像一串被点燃的爆竹。
苏妄望着那光,突然想起梦境里披发男子说的"真相"。
他摸了摸怀里已经开始发烫的残片,听见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准备好,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