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的竹帘被风掀开时，张明远的鞋跟碾过冰碴子，发出细碎的脆响。
网吧里的暖意裹着欢笑声涌出来，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充值送三倍经验"木牌——那是苏妄用红漆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像被雷劈过的树杈。
几个外门弟子挤在柜台前，陆清岚举着灵石喊："苏哥！
我要续网费，今天和铁柱哥四排！"吴铁柱正用玄铁棍敲着桌角，震得茶盏叮当响："先说好，你别学上次缩在树后面，手雷都扔反了！"
苏妄正弯腰给人调阵盘，闻言直起身子，发梢沾着点木屑——他刚修完昨天被吴铁柱砸坏的木椅。
看见张明远站在门口，他眼睛一亮，立刻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大步迎过来："张执事！
您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快请进快请进，新烧的松子茶，我让灵鸢妹妹给您留了最清净的位子！"
张明远后退半步，玄色道袍下摆扫过门框。
他盯着苏妄笑出的虎牙，想起昨夜藏经阁那道黑影——当时他追出去只捡到半片黑鳞，鳞片上的纹路竟和今日在旧卷宗里看到的"九霄演武场"阵图有三分相似。
袖中阵砖碎片又开始发烫，他抿紧嘴唇："随便看看。"
"得嘞！"苏妄根本不在意他的冷淡，冲里屋喊，"灵鸢！
张执事来体验咱们的幻灵阵了，给挑个最温和的新手本！"
顾灵鸢从阵盘后面探出头，发间的青玉簪子晃了晃。
她正咬着根竹笔，腕上的银铃随着动作叮铃作响："知道啦——张执事是第一次吧？
那来'青竹小筑'怎么样？
里面就几只灵猴采桃子，保证不吓人！"说着指尖在阵盘上连点，青灰色的雾气从地面升腾，在墙角凝成个一人高的光门。
张明远盯着那团雾气，喉间泛起苦意。
他在任务殿当执事十年，最看不得这些歪门邪道——上个月大长老还说要整顿外门风气，结果这小子倒好，把废弃演武场改成什么"网吧"，用灵气换网费，搞些"捡装备""扔手雷"的荒唐事。
可当他的脚尖触到雾气的刹那，却忽然想起今早翻到的那页古卷："幻灵者，借气为媒，拟真为形，可演千军万马。"
凉意顺着脚踝爬上来时，他下意识屏息。
再睁眼，已站在一片青竹林里。
晨露沾湿了道袍下摆，远处传来"咔嚓"一声，是竹枝被压弯的响动。
"不过是幻术。"张明远冷笑，手指掐了个破幻诀。
可预想中的雾气没散，反有个毛茸茸的脑袋从竹后探出来——是只火红色的灵猴，圆溜溜的眼睛泛着狡黠的光，爪子里还攥着颗青桃。
灵猴歪头看他，突然"吱"地怪叫一声，青桃"啪"地砸在他鼻尖上。
桃汁顺着鼻梁往下淌，张明远僵在原地。
他修了二十年练气，竟被一只幻兽偷袭？
"找死！"他挥袖震出一道风刃，灵猴却像早有预料，翻身跃上竹枝，尾巴一卷勾住竹梢，荡着秋千躲开。
风刃砍在竹节上，劈出道白痕，却连猴毛都没碰到。
更气人的是，灵猴蹲在竹顶，冲他龇牙咧嘴，爪子拍着肚皮发出"唧唧"的嘲笑。
张明远额头青筋直跳。
他抽出腰间铁剑，足尖点地掠上竹梢——灵猴却"刺溜"滑下竹枝，钻进了更密的竹林。
他追出十丈，衣摆被竹枝刮得七零八落，铁剑在竹壁上砍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偏生那猴子总在他够得着又抓不到的地方，偶尔还捡块石子砸他后颈。
"这不可能！"他踉跄着扶住竹干，汗水浸透了后背。
普通幻术哪能这么灵活？
难道苏妄那小子真的......
"嗡——"
地动山摇般的震颤从脚底传来。
张明远慌忙站稳，就见前方空地上浮起块黑黢黢的石碑，表面布满蛛网似的裂纹，刻着的符文正泛着幽蓝光芒。
他瞳孔骤缩——这石碑的模样，和昨夜在藏经阁翻到的《上古战阵残篇》里画的"镇魂碑"分毫不差！
"镇压战魂，封魔镇邪......"他喃喃念出残篇里的句子，伸手触碰碑面。
指尖刚贴上纹路，整座竹林突然开始崩塌，青竹化作光点消散，石碑上的符文却愈发清晰，像活过来的蛇般钻进他识海。
"叮——触发隐藏事件，是否查看详细说明？"
机械音在耳畔炸响时，张明远被猛地拽回现实。
他踉跄着扶住桌角，额角的汗滴砸在木桌上，把"新手副本"的木牌都打湿了。
苏妄正倚着柜台啃瓜子，见状挑眉："张执事这是......玩得太投入？"
张明远没答话。
他盯着自己发颤的手——方才在幻境里被灵猴抓出的五道红痕，此刻正实实在在地印在手腕上。
更让他心惊的是，识海里那道幽蓝符文还在发烫，分明和袖中阵砖碎片的热度连成了一片。
"这幻灵阵......"他抬头看向墙角的阵盘，顾灵鸢正托着腮看他，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苏妄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阵盘边缘。
方才张明远进入幻境时，他分明感觉到阵图里掠过一道陌生的神识波动，像根细针轻轻挑了下他的灵识。
那波动太快，快得像是......在试探什么。
暮色更深了。
网吧外的雪粒子敲着窗纸，而苏妄盯着阵盘上微微发亮的纹路，忽然想起顾灵鸢今早说的话："这幻灵阵图，好像在等什么人。"
苏妄的指尖刚触到阵盘边缘，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
那道陌生的神识波动像游过灵海的冰鱼，虽只惊起半圈涟漪，却让他想起三日前顾灵鸢翻到的古籍残页——"幻灵阵非死物，引动者需与阵灵同频"。
他猛地直起腰，瓜子壳"哗啦"撒了半柜台："灵鸢！
调监控阵盘，有人在远程扒咱们的阵图！"
顾灵鸢正用竹笔戳着茶盏里的松子，闻言手腕一抖，茶渍在案几上晕开片浅黄。
她拽过角落的青铜镜——那是苏妄用"监控"名义改造的窥天镜，镜面霎时泛起水纹，映出片灰蒙蒙的虚空。
有团黑影正蜷缩在虚空中，指尖跳动着幽蓝符文，像只扒着窗户的蜘蛛，正顺着阵图裂痕往里钻。
"是他！"顾灵鸢突然拍桌，发间青玉簪子差点掉下来，"上个月藏经阁丢《上古战阵残篇》那晚，我在房顶上看见的就是这道影子！
当时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追过去只捡到半片黑鳞......"话音未落，镜面突然爆出细碎金芒，黑影的轮廓被刺得扭曲，却仍不肯松爪。
"叮——"
网吧另一头传来玄铁棍砸地的闷响。
吴铁柱的粗嗓门炸开来："清岚妹子！
那黑皮子大虫又喷毒雾了！
快用你的青灵草挡着！"陆清岚抱着药篓翻上石桌，指尖掐诀甩出把翠绿草叶，草叶落地便疯长成半人高的荆棘墙，正拦住黑妖兽喷来的紫雾。
那妖兽足有两人高，浑身黑鳞泛着油光，眼仁红得像浸了血，前爪拍在荆棘墙上，竟腐蚀出滋滋响的青烟。
"这哪是普通的赤焰虎？"吴铁柱抹了把脸上的血珠——方才被妖兽尾巴扫中，道袍破了个焦黑的洞，"苏哥不是说新手本就打个三阶妖兽吗？
这玩意儿怕不是四阶的！"他抡起玄铁棍狠狠砸向妖兽膝盖，铁棍触到黑鳞的刹那竟冒起白烟，"我去！
这皮比我家腌菜坛子还硬！"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检测到未知生物能量波动，是否提交研究？"陆清岚躲在荆棘后翻找药瓶，听见这话手一抖，半瓶疗伤药全撒在地上："铁柱哥！
你听见没？
系统说这是'未知生物'！
苏哥不会把咱们当小白鼠吧？"
"放...放屁！"苏妄刚从阵盘前抬头，就被这一嗓子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他看着监控里还在扒阵图的黑影，又瞥向那边打得鸡飞狗跳的副本，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今天这是捅了马蜂窝？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张明远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子。
苏妄转头时，正看见他攥着道袍下摆的手在发抖，腕上五道红痕还渗着细血珠。
这位向来板着脸的执事此刻眼眶通红，袖中阵砖碎片烫得他直跺脚："幻境里的伤是真的！
那座镇魂碑......和我在藏经阁看的残篇一模一样！
你们是不是偷了宗门禁地的阵图？"
"张执事您消消气——"苏妄刚要赔笑，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踹翻了雪堆。
接着是粗哑的喊喝："执法堂查案！
苏妄那小子在哪？"
顾灵鸢"噌"地站起，银铃在腕间乱响。
她扒着窗纸往外看，突然倒抽口冷气："是执法堂的赵武！
他腰上挂着锁仙链，后边还跟着三个持剑的！"
苏妄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想起前天王胖子在网吧说漏嘴——大长老的亲传弟子李青书，因为沉迷"天命圈"没赶上早课，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现在执法堂突然来查，怕不是李青书告的状？
"苏妄！"赵武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有人举报你用邪阵蛊惑弟子，还私藏禁术！
跟我们走一趟——"
话音未落，阵盘突然发出刺耳鸣响。
苏妄猛地转头，就见监控镜里的黑影突然仰头，面罩下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
那脸的皮肤像泡发的纸，正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肌肉。
他抬手按在阵图裂痕上，喉间发出非人的嘶鸣："找到...钥匙了......"
"小心！"顾灵鸢尖叫。
苏妄只觉识海一震，那道原本若有若无的神识印记突然爆裂，像颗在灵海里炸开的雷珠。
他踉跄着扶住柜台，眼前发黑，却看见阵盘上的符文正顺着地面蔓延，在青砖上烧出条幽蓝的光轨——那光轨穿透墙壁，直指后山藏经阁方向。
"轰！"
网吧外突然传来闷响。
赵武的喝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快看！
藏经阁顶在冒蓝光！"
苏妄抹了把嘴角的血，抬头正撞进顾灵鸢慌乱的眼。
她发间的青玉簪子不知何时掉了，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那道波动......冲进藏经阁了。"
张明远突然踉跄着冲向门口，袖中阵砖碎片烫得他直搓手："镇魂碑...残篇...难道那黑影是来取......"
话音被寒风卷散。
苏妄望着阵盘上仍在跳动的光轨，后颈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突然想起顾灵鸢今早翻到的最后一句残页："幻灵阵启，锁魂碑裂，上古之战...将复..."
而此刻，后山方向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封存了千年的东西，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