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楚家外院山门的朱漆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在雨幕里投下模糊的光晕。
楚离缩在流民队列末尾,破旧的粗布短衫早被雨水浸透,贴着脊背像块冰砣。
他压低草编斗笠,帽檐下只露出半截苍白的下颌——这是他用了三个月时间,借天医圣典调整经脉气息后,才伪装出的废脉模样。
姓名。
登记处的木桌前,林嬷嬷的声音像块磨秃的老玉。
她枯瘦的手指捏着竹笔,在名册上划拉,腕间铜铃随着动作轻响,惊得前面的流民打了个哆嗦。
楚离喉结动了动。
十年前那个雪夜突然浮现在眼前——父亲被按在祠堂青阶上,楚玄霄的玄铁剑穿透他心口,血珠溅在族谱上,像朵开败的红梅。离儿...走...父亲染血的手最后指向祠堂后墙的狗洞,而他攥着从父亲怀里掉出的残破古卷,在雪地爬了半里路。
问你话呢!
竹笔啪地拍在桌上。
楚离猛地回神,见林嬷嬷浑浊的眼珠正盯着自己。
他能感觉到那目光像根细针,在他脸上、颈间游走——楚家选杂役,最恨有身份的细作。
阿九。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无父无母,跟着商队讨生活,商队被山匪劫了
林嬷嬷的手指突然顿在名册上。
她缓缓抬起右手,腕骨处有道暗红的旧疤,在雨里泛着青:废脉?
是。楚离垂眸,任由对方搭脉。
他能清晰感觉到林嬷嬷指尖的力道——这是楚家特有的探脉术,专查伪装的武脉。
可她不知道,天医圣典里逆脉推演的第一层,就是教他如何用医理扭曲经脉走向,把纯灵脉的磅礴气血,藏成废脉的死寂。
噗。
林嬷嬷突然收回手,指节捏得发白。
楚离心头一紧,正要寻机退走,却见老妇人盯着自己的右手腕,喉结动了动:你...可懂医?
雨幕里,楚离心念微动。
那卷在识海沉睡十年的天医圣典突然泛起金光,无数晦涩的医理如潮水涌来。
他眼前浮现出林嬷嬷右手的经脉图——手太阴肺经被寒毒侵蚀,尺泽、孔最二穴淤堵,连带着大陵穴都有些发暗。
嬷嬷这伤,是十年前寒毒入骨。他压低声音,每日用艾叶、紫藤花各三钱煮水,泡三次手,每次半柱香。
林嬷嬷的瞳孔骤然收缩。
十年前她随家主去极北之地,为救走散的三小姐,在冰窟里跪了整夜。
那伤连楚家医馆的老医正都只说治不得,眼前这小乞儿...
下一个!
后面的流民不耐烦地推搡。
林嬷嬷突然抓起竹笔,在楚离名字旁画了个圈,声音比刚才软了两分:杂役房丙字三号,去领铺盖。
楚离接过木牌时,掌心沁出薄汗。
他能感觉到圣典的金光在识海深处流转,像只温驯的兽。
这是它第一次主动回应他的念头——十年了,他原以为这卷破书只会在他饿晕时蹦出几行五禽戏的图谱。
杂役房在马厩后巷。
楚离抱着硬邦邦的铺盖转过墙角,正撞上个裹着粗麻坎肩的壮汉。
对方脖子上纹着青面鬼,胳膊比楚离腰还粗:新来的?
赵铁柱。壮汉朝地上啐了口,杂役头目。他盯着楚离的木牌,突然一脚踹向对方膝盖,废脉也配当杂役?
老子说一句,你干十件!
剧痛从膝弯炸开。
楚离咬着牙栽进泥里,却在倒地瞬间扫过赵铁柱的右腿——他走路时左脚先着地,右膝微屈,裤脚沾着药渣。
圣典的金光再次浮现,他眼前跳出一行字:右膝陈年旧伤,因幼时被重物碾压,导致足阳明胃经受损,每逢阴雨便作痛。
滚去喂马!赵铁柱甩下句话,摇摇晃晃走了。
深夜的马厩飘着草料味。
楚离蹲在草堆里,借着月光翻开圣典。
泛黄的纸页上,逆脉推演四个篆字泛着微光,下面密密麻麻记着人体三百六十五处大穴的弱点,甚至标注了用银针封断中府穴,可让凝元境武者三息内无法运功。
阿九哥!
门缝里塞进个脑袋。
是白天排在楚离前面的小杂役阿七,脸上还沾着洗不净的泥:铁柱哥让我给你送热粥。他压低声音,我听张婶说,林嬷嬷今儿个回房就煮了药,还把铜铃铛收进箱底了。
楚离接过粗陶碗,粥里飘着米粒的甜香。
他摸出块碎银塞给阿七:明早帮我去前院药铺,买紫藤花和艾叶。
第二日卯时。
赵铁柱踢开马厩门时,正见楚离举着个粗瓷瓶。这是...
治腿疼的药酒吧。楚离把瓶子推过去,用蛇床子、透骨草泡的,您试试。
赵铁柱盯着他,突然仰头灌了口。
酒液辛辣,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钻,直窜到右腿膝盖。
他猛地瞪大眼睛——这十年来每逢雨天就像被针戳的膝盖,此刻竟隐隐发烫,连胀痛都轻了大半。
老子...没说要。他粗声粗气地把酒瓶塞进怀里,转身时脚步却轻快了些,马厩归你管,别让老子看见一根杂毛。
月上中天时,楚离蜷在柴房的稻草堆里。
他摊开手掌,掌心浮起淡淡金光——这是圣典留下的印记,像片蜷着的银杏叶。
十年了。他对着月光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爹,玄霄那老东西,该还债了。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楚离猛地抬头,只看见青瓦上残留的雨珠,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他摸向枕头下的短刀——那是用马厩里的废铁磨的,刀刃还带着未褪尽的锈。
柴房外,某个角落的阴影里,一道目光正透过窗纸的破洞,落在楚离脸上。
那目光像条毒蛇,在暗夜里吐着信子。
废脉?阴影里传来低笑,楚家的杂役,何时轮到会看病的废脉进马厩了?
话音未落,黑影便融入夜色,只留下几片被踩碎的瓦砾,在雨里泛着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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