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眉婆婆的青袍消失在炼丹堂门槛外时，楚瑶指甲上的丹蔻已经蹭掉了半块。
她望着楚离弯腰拾玉牌的背影，喉间像堵了团烧红的炭——三日前她还亲自往杂役房泼过洗脚水，如今这小杂种竟成了丹道宗长老的记名弟子。
柳丹师。她咬着后槽牙开口，声音甜得发腻，去库房领十坛百香露，说是我给青眉婆婆备的谢礼。余光瞥见楚离转身，又立刻换上温婉笑意，阿离，明日我让丫鬟给你送两身新衣裳，到底是丹道宗的人了，莫要寒碜了门楣。
楚离垂眼应了声谢二小姐，指腹却轻轻碾过青玉牌边缘。
他能听见楚瑶裙裾扫过青砖的细碎声响，像极了十年前那夜，楚玄霄踩着父亲血迹走向他时的脚步声。
识海里圣典微微发烫，他想起老账房昨日塞给他的信鸽腿环——萧凛的回信该到了，而丹道宗这枚棋子，终于要落进棋盘。
是夜，杂役房漏雨的瓦檐下，楚离摸黑绕过第三块松动的青石板。
石板下的密道霉味混着药香，这是他来楚家三个月才摸清的药房暗门。
烛火亮起时，泛黄的《天医圣典》在石桌上自动翻页，墨迹泛着幽蓝，像是被某种活物牵引着。
逆脉推演...需以自身气血为引，逆推他人武脉运行。楚离指尖拂过新显的经文，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他早习惯了圣典推演时的反噬——十岁那年他第一次翻开这卷典籍，就吐了半盆黑血，老乞丐说这是洗髓。
此刻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逆脉二字上，石室内突然刮起阴风，烛火凝成幽绿的火苗，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
当他再睁眼时，石墙的裂纹在他眼里成了交错的经脉图，连老鼠爬过的声音都能听出元气波动。
他想起白日楚瑶说话时，颈侧血管跳动的频率——那是凝元境中期修士特有的韵律。原来如此。他低笑一声，圣典突然闭合，封皮上的天医二字发出蜂鸣，楚玄霄的武脉，应该更有意思。
三日后，楚离背着竹篓站在青莲峰山脚下。
晨雾未散，他仰头望着青莲峰三个鎏金大字，袖中青玉牌烫得慌。
青眉婆婆的声音从山上传来：小友可知，丹道宗的药园为何叫百感圃？
他抬步上山，露水打湿了麻鞋：因要感知药材的喜恶。
不错。青眉婆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手中竹杖点了点路边的紫叶堇，这草喜阴，可若生在背阴处却叶尖发黄，必是根下有寒泉。
你且去，每日采百种药，记清它们的脾气。
于是接下来的一月，楚离的竹篓里总装着带泥的草根、带露的花瓣。
他蹲在溪边看水藻随元气流动摆动，趴在悬崖边闻风里的药香，连蚊虫叮咬的位置都能分辨出是哪味药材的气息。
圣典在识海自动记录着数据，某夜他数着星子整理笔记时，突然发现自己能单凭气味判断药材年份——这正是青眉婆婆要的敏锐。
变故发生在一个雾浓的清晨。
楚离背着竹篓穿过后山密道，忽然听见灌木丛里传来闷哼。
他脚步一顿，顺着元气波动寻过去，就见个灰衣修士倒在荆棘丛中，衣襟染血，体内经脉泛着诡异的青黑，像是被什么毒物腐蚀过。
九转阴骨丹...楚离瞳孔微缩。
他曾在圣典里见过这毒丹的记载——魔教特产，能蚀骨腐脉，中毒者元气运行会扭曲成九字纹路。
此刻他运起逆脉推演，眼前顿时浮现出修士体内的经脉图：青黑毒线沿着手少阴心经蔓延，而元气流动的轨迹...竟与楚玄霄当年击杀父亲时，袖口翻起的暗纹如出一辙！
他迅速从竹篓里掏出银针。
第一针扎入曲池穴，封死毒线向上蔓延；第二针刺中膻中，稳住心脉；第三针...当最后一针落下时，修士喉间溢出一口黑血，缓缓睁眼。
在下是丹道宗外门执事陈九。修士捂着胸口坐起，眼神里全是震惊，我在苍梧山遇袭，那凶手使的是...是阴骨爪。他突然抓住楚离手腕，小友的针法，比我宗的九针渡元还精妙三分！
楚离垂眸替他整理衣襟，指尖在对方脉门上多按了片刻——果然，残余的毒力里混着楚家秘传的玄冰诀气息。陈执事客气了。他笑了笑，不过是在楚家药房当杂役时学的些皮毛。
陈九从怀里摸出块青铜令：这是我的执事牌，小友若有难处，持此令到外门找我。他盯着楚离腰间的青玉牌，突然压低声音，对了，近日宗门在查魔教余孽，小友若发现什么异常
楚离接过令牌时，晨雾里传来山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他抬头望去，山雀掠过树梢，露出后面鬼鬼祟祟的影子——是个黑衣劲装的男子，腰间玉佩刻着楚家云纹。
陈执事，我突然想起药园的紫心兰要开了。楚离笑着背起竹篓，转身时故意踩断一根枯枝。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身，慌忙闪进树后，衣角却被荆条勾住，露出半寸月白缎子——楚瑶的贴身护卫，总爱用她旧衣裁护心甲。
他脚步未停，指尖却悄悄扣住一枚银针。
等走到拐角处，他突然旋身，银针破空而出，直取黑影膻中穴！
那护卫显然练过，就地一滚避开，起身时脸色发白：楚...楚杂役，你怎的...
怎的？楚离望着对方腰间晃动的楚家令牌，眼底寒芒一闪。
他想起昨夜圣典推演时，逆脉功能显示的楚瑶护卫的武脉弱点——这人居气海穴有旧伤，方才闪避时气息明显紊乱。
我还道是山猫。他弯腰捡起银针，语气里带着杂役该有的惶恐，二小姐的护卫怎会在这？
莫不是来给我送衣裳的？
黑衣护卫擦了擦额头的汗，强笑道：二小姐怕你在山上冻着，让我送件棉袍。他将包袱往楚离怀里一塞，转身就走，连被勾破的衣角都顾不得整理。
楚离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指慢慢攥紧包袱。
棉袍里裹着的不是衣裳，是半块带血的碎玉——楚家暗卫传递消息的信物。
他摸出陈九给的执事牌，圣典在识海轻轻震动，像在提醒他什么。
山风卷着药香吹来，楚离望着远处青莲峰的飞檐，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他知道，楚瑶的耐心快用完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当逆脉推演的光穿透迷雾时，所有藏在阴影里的棋子，都该显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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