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符炸裂的瞬间,楚离喉间的甜腥猛地翻涌到舌尖。
他能清晰感觉到胸前那道红纹像被火钳反复烙烫,血管里的血液都在逆着经脉乱窜,每一下跳动都像有人用细针在骨髓里挑刺。
小废物,滋味如何?黑无常的笑声裹着夜风冷意钻进耳中。
楚离抬头时,正看见对方残缺的耳垂在月光下泛着青白,那是三年前他用淬毒银针扎穿的——当时他还是楚家杂役房最底层的扫院小子,而黑无常是来楚家送货物的神秘客。
此刻对方半边身子仍垂着,显然封脉针的余威未消,却偏生用染血的手指勾着血符残片,眼神像盯着案板上的鱼肉。
萧凛的玄铁刀横在两人中间,刀光映得黑无常脸上的刀疤扭曲如活物。
战王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身嗡鸣的震颤透过护在楚离腰际的手掌传来,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退到我身后。他压低的嗓音里裹着冰碴,可楚离却在这冷硬里听出了一丝发颤的紧绷——那是北境战王面对未知威胁时才会有的破绽。
萧大人。楚离扯住对方披风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疼,是因为他能感觉到体内的血契正在疯狂汲取他的生机。
红纹顺着手臂爬向掌心,在虎口处凝成一颗血珠,正随着黑无常手中玉牌的方向微微跳动。
圣典里关于血契反噬的记载突然在脑海中炸开:这是契主在强行定位,等血珠落地的刹那,就是血手真人的追魂术锁定他命脉的时刻。
我需要十息。他咬着后槽牙吐出这几个字,舌尖尝到铁锈味,封灵锁脉术能断契,但...
撑住。萧凛打断他的话,玄铁刀划出半道弧光,将试图绕后的黑无常逼退三步。
战王侧头时,楚离瞥见他耳尖泛着不自然的红——那是他动用战魂前的征兆。
萧凛的手指在刀柄上叩了两下,黑羽卫的影子便如夜枭般掠过断墙,截住了黑无常的退路;墨影则贴着废墟的阴影潜向墙根,那里有黑无常方才滴落的血珠——楚离知道,那是追踪的关键。
开始。萧凛的声音沉得像压在石磨下的铁,他反手将楚离按坐在焦黑的房梁残木上,玄铁刀横在两人身前三尺,刀风卷起的灰烬在半空凝成屏障。
楚离闭眼前最后看到的,是萧凛绷紧的下颌线。
这个向来冷面的战王此刻眉峰紧拧,眼底翻涌着楚离从未见过的暴戾——不是对敌人,是对伤害他重视之人的愤怒。
剧痛在闭眼的瞬间席卷全身。
他摸到怀中的针囊,九根封灵锁脉针在指尖泛着幽光。
圣典里说,这针要刺进九大主脉节点,以逆脉推演之力引导元气逆流,像用钝刀割开粘连的腐肉般,把血契从经脉里生生剜出来。
第一根针扎进气海穴时,楚离的脊背猛地弓起。
针尾的寒铁触及皮肤的刹那,他听见体内传来类似布帛撕裂的声响——那是血契在反抗。
他咬碎了舌尖,血腥味混着痛意涌进鼻腔,意识却意外清明:父亲临终前的眼神突然浮现在眼前,六岁的他躲在柴房梁上,看着楚玄霄的剑刺穿父亲心口,而父亲在倒下前用尽最后力气喊的不是救命,是离儿,跑。
第二针扎进命门穴。
这次的痛是从骨头里往外渗的,仿佛有人拿着烧红的锥子在骨髓里搅动。
楚离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滴在断木上,和胸前红纹渗出的血珠连成一线。
他能感觉到血契的根须正沿着经脉疯狂生长,试图缠住银针,把他的生机当作养料。
逆脉,逆脉......他默念着圣典里的口诀,汗湿的额发黏在脸上。
第三针扎入肩井穴的瞬间,他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在破庙读圣典时的批注:医道逆脉,如逆水行舟,非狠绝之心不可为。当时他不明白何为狠绝,现在懂了——是把自己当作待解剖的活物,亲手剖开最脆弱的地方。
第四针、第五针......每刺进一根针,楚离的呼吸就重一分。
他能听见萧凛的刀与黑无常的短刃相击的脆响,能听见黑羽卫的暗器擦着耳际飞过的破空声,能听见墨影在废墟里翻找血珠时踩碎瓦砾的轻响。
这些声音像潮水般涌来,却在他的意识里凝成一个点:必须在十息内完成九针。
当第九针扎进百会穴时,楚离的眼前闪过一片刺目的红光。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轰然炸裂,像是被封印了十年的枷锁突然崩断。
血契的红纹从他胸前、手臂、脖颈处褪去,化作一团血雾从七窍中涌出,在半空凝成一张扭曲的人脸——那是血手真人的残影,正发出刺耳的尖啸。
啪!
血雾被萧凛的刀风劈散的刹那,楚离的脑海里突然涌入一段画面:
青石板铺就的密室里,父亲跪在血色阵法中央,后背插着七根黑针。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却死死攥着一块玉牌,上面的纹路和楚离手中的一模一样。
对面站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截缠着血绳的手腕。
楚家主,你该知道违约的代价。黑袍人声音沙哑,交出《天医圣典》残卷,我保你儿子一命。
不可能!父亲咳着血抬头,那是我楚家守护了三代的......
那就用你的命换。黑袍人抬手,血色阵法突然暴涨,将父亲整个人包裹进去。
父亲的惨叫声刺穿了记忆的迷雾,他的眼神从愤怒转为惊恐,最后定格在某个方向——楚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看见少年时的楚玄霄站在密室门口,手中握着和黑袍人同款的血绳!
原来如此......楚离猛然睁眼,眼底的血色几乎要漫出来。
他的手指深深抠进断木,裂纹顺着指节蔓延,父亲根本不是自愿签的血契......他是被楚玄霄和血手真人联合逼的!
楚离?萧凛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战王收刀转身,玄铁刀上的血迹还在往下滴,却顾不上擦,只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我没事。楚离握住萧凛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已经恢复如常。
他抬头望向黑无常,后者正试图从黑羽卫的刀网中突围,脸上的笑意却已凝固——他显然没料到血契会被斩断。
现在,轮到你们还债了。楚离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钢针。
他抬手取下百会穴的银针,指尖在针尾的刻痕上轻轻一弹,银针嗡鸣着射向黑无常的咽喉。
黑无常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转身要躲,却被墨影从阴影里甩出的绊马索缠住脚踝。
萧凛的玄铁刀几乎同时斩至,刀风刮过黑无常耳畔时,楚离清楚看见对方额角渗出了冷汗——那是真正的恐惧。
萧大人。楚离扯了扯战王的披风,指着墙根处墨影刚捡起的血珠,这是黑无常的血,能用来追踪血手真人的老巢。
萧凛低头看他,这才发现少年眼底的红已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烧得极旺的火焰。
他突然想起北境军里那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在终于找到仇人时,眼里就是这种光。
你......战王的话被夜风吹散。
他伸手把楚离额前的乱发拢到耳后,指腹触到少年耳尖的温度——竟比寻常人还要高些。
我没事。楚离笑了,那是他这十年里最真切的一次笑,血契断了,接下来......他的目光投向东方渐白的天际,该算旧账了。
黑无常的惨嚎在此时划破夜空。
萧凛的刀已经架在他颈侧,战王俯身扯下对方脸上的黑巾,露出下面一道从眉骨贯穿到下颌的伤疤——和楚玄霄左腕内侧的疤痕,形状如出一辙。
楚离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摸出怀中的玉牌,上面的血渍在晨光里泛着暗褐,像极了十年前柴房地上未干的血。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巧合。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废墟外传来马蹄声。是萧凛的亲卫到了。
楚离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烬。
他望着黑无常被押上马车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玉牌,最后将视线投向楚家所在的方向——那里的晨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父亲,他对着风轻声说,你没走完的路,我替你走。
你没报的仇,我替你报。
晨风吹过断墙,卷起一片焦黑的残叶。
叶尖掠过楚离胸前——那里的红纹已经彻底消失,只余下一道淡粉色的印记,像朵开在血肉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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