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的檀香混着茶盏碎裂的苦涩,在空气中凝成团。
老账房拍案而起时,绣着缠枝莲的锦袍下摆扫过满地茶渍,溅起几点暗黄的水痕:胡言乱语!
你有何证据?他脖颈上的青筋跳得像条活物,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方才雷子鸣说他往药园投死猫引毒兽,又说在东阁听见他与人密谈归墟要术,这些话若坐实,他管了三十年的后勤权柄就要易主。
雷子鸣被这一嗓子吼得踉跄半步,少年习武的腰板本挺得像标枪,此刻却抓了抓后颈:我...我听见的还能有假?他话音未落,一道清冷却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楚离站在廊柱阴影里,袖口被柴房的草屑蹭得发皱,却偏偏在此时往前踏了半步。
烛火映得他眼尾泛红,那是方才被护卫推搡时撞在门框上的痕迹:证据自然有,只看你想不想看。
老账房的目光刷地扫过来,像两把淬毒的刀。
他认得这个总在柴房劈柴的杂役,前日还因劈柴声太响骂过他,此刻却见对方从怀里摸出枚三寸长的银针。
针身裹着层暗褐色的锈,却在递向风长老时泛着冷光——风长老是族中专门掌刑罚的三长老,此刻正摩挲着颔下银须,接过针时指尖微颤。
这是在下昨日打扫东阁书房时,在檀木柜底捡到的。楚离声音稳得像山涧流泉,摄魂针,专破人识海的阴毒之物。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老账房发颤的指尖,针身上残留的元气波动...与老账房体内的三阴脉运转轨迹,分毫不差。
堂中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风长老将银针凑到鼻端轻嗅,忽的眯起眼:确实有腐木香——老账房,你每日申时三刻必饮的沉水香茶,用的正是东阁后园的腐木熬煮。
老账房的脸瞬间白得像墙皮,喉结上下滚动。
他下意识去捂腰间的沉香袋,那是他每日必带的物什,此刻却被自己攥得变了形。
雷子鸣突然笑出声,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我就说那死猫身上的毒味像极了你房里的香!
原来你拿摄魂针喂毒兽,想害我药园里的灵草枯死,好断我炼丹的材料?
放肆!老账房突然拍向案几,震得茶盏跳起来又摔碎,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摄魂针?
那是...那是我替家主收的旧物!
哦?一道清越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白羽挤开人群,她腰间的药囊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发间的青玉簪子闪着幽光。
这姑娘是族中最年轻的炼药师,此刻却凑到楚离耳边,声音轻得像蝴蝶振翅:我刚在库房翻到本旧账册,三年前腊月有笔千年玄冰草的交易,买家留的是老账房的私印。
楚离睫毛微颤。
圣典在他识海深处翻涌,将千年玄冰草与摄魂针的关联瞬间串联——玄冰草性极寒,正是温养阴毒法器的绝佳材料。
他垂眼时瞥见白羽指尖沾着墨渍,想来是翻账册时急得连笔都摔了,便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暂且按兵不动。
风长老将银针往案上一搁,金属撞击的脆响让老账房打了个哆嗦:既然如此,不如用医武融合之术查查。他望向楚离,你不是总说医道能看元气?
便看看老账房体内,可曾养过这摄魂针。
老账房的膝盖猛地撞在案几上,疼得他倒抽冷气:这...这成何体统?
我可是族中长老!
老账房莫不是心虚?雷子鸣抱着手臂冷笑,你若真清白,查一查又何妨?
楚离能听见老账房急促的呼吸声,像破风箱似的。
他的目光扫过老账房发灰的唇色——那是长期用阴毒之物才会有的症状。
圣典在识海推演着,百种可能里,老账房此刻的抗拒,正是最合理的那一种。
查。风长老的拐杖重重顿在地上,若是查不清,难不成要让旁人说我楚家护短?
老账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白得近乎透明。
他望着四周逐渐围拢的族中子弟,喉间滚出句几乎要咬碎的好,便颤巍巍地伸出手。
楚离走上前时,袖中父亲留下的银针匣硌着他的手腕。
那是他十岁时在破庙的梁上找到的,匣底的纸片还带着体温。
他深吸口气,指尖按上老账房腕间的太渊穴——圣典的光在识海炸开,老账房体内的元气走向瞬间清晰如画卷。
三阴脉扭曲成蛇形,沿着心包经直窜至百会穴,那是长期温养阴毒法器才会有的淤塞。
楚离的指尖微微发抖——不是害怕,是终于触到真相的狂喜。
他能听见老账房的心跳如擂鼓,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沉水香里,混着一丝腐肉般的腥气。
如何?风长老催促。
楚离收回手,目光像刀:老账房体内三阴脉淤塞,与摄魂针的温养方式完全吻合。他顿了顿,更甚者,他三个月前曾用玄冰草温养此针——玄冰草性极寒,会在脉门上留下冰棱状的淤痕。
老账房突然暴起!
他掀翻案几的声响震得烛火熄灭,整个人像只发了疯的野狗扑向门口。
楚离早有预料,袖中十二枚银针齐发,精准封了他四肢的曲池、委中、肩井三穴。
老账房砰地摔在地上,像条被抽了筋的蛇,只能瞪着楚离,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嘶吼。
拿下。风长老的拐杖砸在地上,两个护卫立刻扑上去,将老账房反剪双手。
议事堂外的夜色突然沉了沉。
楚离望着老账房扭曲的脸,忽然听见瓦当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他抬头时,正看见道黑影闪过廊角,月光照在那人腰间的玉牌上——那是楚玄霄贴身影卫的标记,玉牌上的玄字泛着幽蓝的光,像双阴鸷的眼。
把老账房押去地牢。风长老的声音将楚离的思绪拽回,明日家主回来,再行发落。
楚离摸了摸袖中父亲的银针匣,匣底的纸片在掌心发烫。
他望着被拖走的老账房,又瞥向廊角那抹消失的黑影,喉间溢出声极轻的笑——这把火,终究是烧到楚玄霄脚边了。
而此刻的阴影里,贴身影卫将腰间的玉牌按得生疼。
他望着议事堂里晃动的烛火,掏出怀中的信鸽,指尖在鸽腿的竹筒上刻下几个血字:老账房事泄,楚离懂医道查脉。信鸽振翅而起时,他的目光扫过楚离的背影,像淬了毒的刀——家主交代的事,绝不能出岔子。
议事堂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将夜色隔绝在外。
楚离望着门框上晃动的烛影,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他知道,从今夜开始,楚家的棋局,该换他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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