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的烛火在黎明前最暗的时辰熄灭了。
楚离站在风长老案前,袖中父亲留下的银针匣贴着掌心,匣底那张写着楚玄霄勾结魔教的纸片被体温焐得发烫。
风长老的茶盏在案上投下团模糊的阴影,老人浑浊的眼珠在阴影里转了转:昨日那手查脉的本事,你跟谁学的?
杂役房张叔教的。楚离垂着眼,声线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他从前在药庐当差,懂些粗浅医理。
风长老的指节叩了叩案几。
这声轻响让楚离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他缩在柴房草堆里,听着前院传来父亲的断喝,听着楚玄霄的冷笑,听着最后那声闷响。
此刻风长老的叩击声,和当年楚玄霄靴底碾过积雪的声响,竟有几分相似。
张叔上月染了寒疾没了。风长老突然说,倒是你,藏得深。
楚离喉间泛起腥甜。
他知道风长老在试探——张叔是他在楚家十年唯一真心待他的人,三个月前突然咳血而亡,他用圣典查过张叔的尸身,肺脉里缠着半寸黑针。
此刻他盯着风长老案头那盏青铜鹤嘴灯,灯油将尽时爆出的灯花,像极了张叔临终前咳在他手背上的血珠。
长老明鉴。楚离撩起衣角跪下去,脊背绷成弦,小的只想给张叔讨个公道。
昨日老账房的事,若不是他身上的阴毒,小的也不敢班门弄斧。
风长老忽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堆成核桃壳:起来吧。他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牌,明日北境军的人来,你跟着去。
萧战王点名要随军医,你且去。
玉牌落在楚离掌心时,他的指尖微颤。
圣典在识海泛起暖光,他想起三日前在药庐翻到的密信——北境军与楚家的粮草交割单上,有半枚魔教的蚀骨印。
萧凛点名要他,是巧合,还是……
谢长老。楚离将玉牌收进怀里,抬头时正看见窗外泛起鱼肚白。
北境的风卷着沙粒打在马车上。
楚离掀开车帘,看见传令官腰间的玄铁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北境军破阵营的标记,萧凛亲赐的。
他摸了摸靴底的暗袋,那里藏着三枚淬了冰蚕毒的银针,还有半瓶用圣典推演的化毒散。
第三波袭击来得毫无预兆。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驾车的马发出惨嘶。
楚离掀帘跃出,正看见三柄淬毒短刃破空而来,刃尖泛着幽蓝——是冰魄蛇涎。
他反手抽出袖中银针,十二枚九宫针旋出,精准钉在短刃的尾翼上。
短刃坠地时,他瞥见左侧林子里闪过三道黑影,腰间缠着北境牧民的兽皮腰带,却在转身时露出了脚踝处的青鳞纹——那是魔教蛇窟的标记。
驾!传令官挥起马鞭,马车重新狂奔。
楚离蹲下身,指尖沾了点短刃上的毒涎。
圣典的光在识海流转,毒素成分像被剥茧抽丝般展开:冰魄蛇涎主寒,掺了三分赤焰草的热,中和后能瞒过普通的毒火试炼。
这种手法……极北冰原的魔教分坛才会用。
他望着渐远的林子,嘴角勾起抹冷笑。
萧凛要的是医道圣手,有人却急着让这圣手死在半路。
北境大营的辕门在暮色中张开,像头蛰伏的巨兽。
铁鹰站在营门前,玄甲在夕阳下泛着暗红。
这位萧凛的左膀右臂抱臂打量楚离,眉峰拧成刀:听说你能查脉?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刀疤,这道伤,是三年前抗魔时被蚀骨刀砍的,至今元气淤塞。
楚离上前半步,指尖搭上铁鹰的脉门。
圣典的光瞬间照亮铁鹰体内的脉络——足少阴肾经被阴毒侵蚀,像条结了冰的河。
他收回手,从药囊里取出枚青灰色丹丸:清元丹,每日一粒,七日可通。
你当本将是小白鼠?铁鹰的手按上剑柄。
副将若信不过,我先服半粒。楚离捏碎丹丸,将半粒送入口中。
他望着铁鹰紧绷的下颌线,补了句,当年萧战王在青岚山被毒箭射穿大腿,是我用三枚金针刺破他腿弯的委中穴,引毒入碗。
铁鹰的手松开剑柄。
他盯着楚离的眼睛看了半刻,突然仰头吞下丹丸。
放肆!
女声像冰锥刺破空气。
楚离转头,看见个穿月白医袍的女子站在帐前,发间插着根银质医针,眉尾的红痣像滴凝固的血。
她怀里抱着个青铜药箱,箱盖上刻着北境军的玄字:摄魂九针,也是你这种杂役能学的?
楚离的瞳孔微缩。
他记得圣典里记载过,魔教蛇窟的刺客惯用九枚细针封人七经八脉,针尾刻着蛇形纹。
此刻雪眉盯着他的眼神,像在看具尸体。
雪医正。铁鹰突然闷哼一声,手按在胸口。
他的脸色由青转红,原本淤塞的气海穴竟有股热流缓缓游走,这丹……
清元丹以人参为引,配了半钱赤芝。楚离转向雪眉,从药囊里取出银针,医正若怀疑我的针术,不妨看这手温经刺。他拈起针,在烛火上烤了烤,当年在楚家药庐,我用这招治过十八个寒症杂役。
雪眉的目光落在银针上。
针尖被烤得发亮,却没有半分焦黑——这是只有真材实料的医道者才能做到的控温。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上的刻纹,红痣在暮色里忽明忽暗:跟我来。
夜更深了。
楚离裹着军毯坐在帐中,面前摆着从袭击者那里捡来的短刃。
圣典的光在识海流转,他正用毒素溯源功能分析刃上的残留——冰魄蛇涎的产地,是极北冰原的蛇窟分部,而蛇窟的大祭司,正是萧凛三年前在青岚山围剿的目标。
帐外突然飘来缕异香。
是迷踪香。
楚离记得楚家东阁的密室里,楚玄霄的影卫曾用这种香迷晕过暗桩。
他熄灭烛火,摸出银针匣,推开帐门。
营区最北边的帐篷在夜色里投下长影。
楚离贴着墙根靠近,看见帐篷缝隙里漏出点昏黄的光。
他屏住呼吸,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是低哑的男声:……楚离必须死在萧凛眼前,否则圣主的计划……
叮的一声。
一枚银针从帐篷里飞出来,扎在楚离脚边的泥地里。
针尾刻着条盘绕的蛇——魔教蛇窟的标记。
楚离弯腰捡起银针,指腹触到针尾的刻痕时,圣典突然剧烈震动。
他望着帐篷里晃动的人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北风的呼啸。
霜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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