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夜来得极早,楚离回到临时居所时,窗纸上已蒙了层薄霜。
他捏着雪眉给的续脉丹瓶,指腹抵着瓶身冰纹,听着外间北风卷着碎雪拍打窗棂的声响,直到烛火燃至灯芯才躺下。
第二日卯时三刻,药庐的铜铃被晨风吹得叮当响。
楚离踩着满地未化的雪粒跨进门时,先闻到了浓郁的药香——是百年人参混着赤焰草的腥甜,混着丹炉炭火的焦暖。
楚医使来得倒早。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丹炉后传来。
李仲阳着月白锦袍,腰间玉牌坠着北境军医正的银纹,正用银钳拨弄炉中炭火。
他抬眼扫过楚离粗布短打,唇角勾起不屑:九转还魂丹需得凝元境以上修士以元气温养,你连淬体境都没到,怕不是要靠吹口气炼丹?
药庐内七八个药童停下手中活计,目光齐刷刷扫过来。
最里间的檀木桌后,白老正翻着《丹经》,闻言抬了抬眼皮——这位在北境军待了二十年的老药工,灰白眉毛拧成个结,又垂眼继续看经。
楚离走到最近的丹炉前。
炉身铸着玄铁云纹,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不像寻常丹炉般稳定,时热时冷。
他垂眸盯着跳动的火苗,声音平静:李医正说的是,所以我才要多学。
学?李仲阳将银钳往案上一摔,震得药盏跳了跳,这炉是萧战王特批给重伤营用的,你若炼废一炉,十车药材的钱够你当十年杂役!
白老终于放下《丹经》。
他摸了摸颔下白须,开口时声线像老榆木:萧医使的批文在我这。他从袖中抽出一卷黄帛,边角还盖着狼首印,楚医使与李医正同炼一炉,分丹时各占五成。
白老!李仲阳拍案而起,这是要我带个累赘?
李医正。楚离忽然开口,目光扫过丹炉旁的火折子,我只要药材清单。
李仲阳的脸涨得通红。
他盯着楚离,像是要把人看穿,末了重重甩袖:随你!
等会丹成时可别哭!
辰时整,炼丹开始。
楚离接过药童递来的药材清单,扫过上面的血菩提、九叶莲、赤焰花,与圣典记载的九转还魂丹方分毫不差。
他将药材按顺序投入丹炉时,眼角余光瞥见李仲阳的亲信小药童正蹲在炉后,手在炭堆里若有若无地拨弄。
温度又高了。楚离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
他闭起眼,识海中《天医圣典》的金纹骤然亮起——药理拟真功能自动展开,将丹炉内的温度、药材融合度、火灵之力流动轨迹全拟成光影,在眼前浮现。
果然。
他盯着拟真画面中紊乱的火灵流,唇角抿成一线。
有人在炭中掺了寒铁砂,表面看是普通木炭,实则每烧一块,便会析出寒毒,扰乱炉温。
难怪刚才摸炉身时温度忽冷忽热——这根本不是火候控制问题,是有人故意破坏。
阿七。楚离低唤一声。
蹲在门边的小药童立刻抬头。
这是他前日在市集用半块炊饼换来的眼线,生得精瘦,此刻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主子。
去后仓,取三斤玄火炭。楚离将一块碎银塞过去,要最里层用红绳捆的,别让任何人看见。
阿七点头,猫着腰溜出药庐。
半个时辰后,当最后一味赤焰花投入炉中时,李仲阳的亲信刚要再拨炭,却见楚离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腕:这炭快烧完了,换我来。
你?小药童瞪圆眼睛。
楚离没理他,掀开炉盖,将阿七取来的玄火炭一块块添进去。
玄火炭遇热即燃,火势腾地窜起三寸,却不灼人,反带着股清冽的药香——这是用北境特有的玄火草芯烧的炭,最能稳定火灵。
拟真画面中,紊乱的火灵流渐渐归位,药材的灵气开始融合。
楚离的指节抵着丹炉,能清晰感觉到炉身温度正以极规律的频率起伏,像心跳。
成丹!
李仲阳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抢步上前,手按在丹炉上,掌心凝出一抹青芒——这是用元气温养丹炉的手段。
丹炉嗡地一响,他猛地掀开炉盖,却见炉内五颗丹药黑黢黢的,表面裂纹密布,还沾着焦黑的药渣。
好个楚医使!李仲阳抓起一颗废丹甩过来,你连火候都控不好,还敢说会炼丹?
丹药擦着楚离耳畔砸在墙上,碎成齑粉。
药庐内霎时安静,只剩炭火噼啪声。
白老扶着桌案站起来,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楚医使,这...
白老且看这炉。
楚离走到最角落的小丹炉前。
这是他今早趁人不注意,让阿七从杂物间搬来的旧炉。
他掀开炉盖,刹那间,浓郁的药香像活物般窜出,在药庐内盘旋,连窗外的雪都被熏得泛出淡金。
五颗丹药躺在炉底,色泽如羊脂玉,表面流转着细密的金纹,每颗都悬浮着半寸高,正是九转还魂丹的悬丹异象。
这......这是完美丹纹!白老踉跄着扑过来,指尖颤抖着要碰又不敢碰,我炼了三十年九转丹,最多只能炼出三星纹,这颗......这是五星纹!
药庐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李仲阳的脸瞬间惨白,他踉跄两步,撞翻了案上的药盏:你......你何时偷炼的?
李医正不是说要同炼一炉么?楚离将丹炉轻轻推到白老面前,我怕耽误北境军的大事,便多备了一炉。他抬眼看向李仲阳,目光像淬了冰,毕竟有些人,总爱把废丹的账算在别人头上。
李仲阳的嘴唇直哆嗦。
他盯着楚离手中的玉瓶——那是方才装续脉丹的瓶子,此刻正稳稳盛着五颗五星九转丹。
他突然转身撞开药童,跌跌撞撞往外跑,玄色披风在雪地里扫出一片狼藉。
追!白老喝住要追的药童,让他走。他转头看向楚离,目光里的怀疑全换成了灼热,楚医使,这丹......
全归北境军。楚离将玉瓶推过去,我只要李医正炉里的炭渣。
白老愣了愣,随即大笑:好!
好个楚医使!他捧起玉瓶,转身对药童们吼道,还愣着作甚?
把这丹送去重伤营!
告诉萧战王,咱们北境军有活神仙了!
药庐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楚离站在檐下,望着李仲阳消失的方向。
寒风卷起他的衣角,他摸了摸袖中那包从废丹炉里捡的炭渣——寒铁砂的棱角扎着掌心,像根刺。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在北境站稳。他低声自语,眼底的寒芒比雪更冷。
当天傍晚,萧凛的亲兵就送来了赏赐:一坛二十年的北境烧,还有块刻着医使二字的玄铁令。
但楚离知道,随着这炉丹成,他在北境的声望越高,暗中的眼睛便越多。
深夜,他坐在案前翻《天医圣典》,烛火突然被风吹得摇晃。
窗纸上映出个影子,是阿七的声音:主子,李医正今夜去了西市的醉月楼,跟个戴斗笠的人说了半柱香的话。
楚离的手指在圣典上顿住。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北风,将炭渣包收进袖中——有些账,该算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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