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骆宾王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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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公子请坐,陋室无茶,清水相待,还望海涵。”

骆宾王将李显让进屋内,亲自为李显倒了杯凉水,放在几案上,而后平静地说了一句,脸色虽从容,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淡淡的惆怅。

“多谢骆先生,晚辈能聆听先生教诲已是莫大的福分,清水即琼浆,学生愧受了。”

李显心思敏锐,骆宾王眼神中的那丝惆怅虽一闪而过,却没能逃过李显的观察,他心中感慨万千,不过脸上并未表露,而是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谦逊地道了声谢。不仅如此,他还真就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小口。

“还未请教公子府上是……”

见李显礼数周全,骆宾王看向他的眼神中赞赏之意更浓了几分,微笑着点了点头,试探着询问李显的家世。

“好叫先生知晓,学生祖上也曾为官,如今家道中落,仅以经商为业。学生自幼好学,尤其喜爱诗书,奈何无人指导,成就终究有限。今日能遇先生,学生万幸。”

李显早在前来拜访骆宾王之前,就已准备好说辞。此时听到骆宾王发问,丝毫不慌,躬身答道。

“哦,原来如此,商人乃小道,公子能一心向学实乃好事,骆某不敢说指点公子,若有旧作,骆某或能评点一二。”

自古以来,商人地位低下,哪怕初唐风气较为开放,商人的地位依旧不高。听闻李显自称商人出身,骆宾王虽未变色,但言语中对商人的轻视毫不掩饰。之所以还保持着客气,不过是对李显本人有好感罢了。即便有好感,骆宾王显然也不打算与李显深谈,直接索要李显的旧作,其目的不过是打算勉强点评一下李显的诗文,然后将李显打发走。

诗这东西,李显前世倒是写过不少,水平嘛,也就自己躲在被窝里自我陶醉一下。当然,他当皇帝那会儿,每有诗作问世,总能赢得无数喝彩。那时,李显还真有点把自己与初唐四杰相提并论的得意。然而,综合后世的经历,回头再看,那些诗作简直拿不出手,别说是在骆宾王这样的高手面前,就算是寻常文人看到,恐怕也得紧皱眉头,至于会不会因此倒了胃口,还不好说。

自己的诗肯定不行,不过李显好歹在红旗下生活了半辈子,真要被逼到绝路,抄袭几首也不是不行。别的不说,《唐诗三百首》他还是背过的,真拿出几首来,说不定还能成为李白呢。但这里有个问题,李显来见骆宾王,心里确实有招揽他的想法,这样一来,迟早会暴露真实身份。到那时,诗名满天下可不是李显想要的局面。原因很简单,李显之所以弃文从武,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对于文名,李显敬谢不敏。很显然,抄袭的诗既要不让骆宾王轻视,又不能让他惊为天人,这可就难了。当然,李显既然敢来,自然是有准备的。这不,只见李显躬身施了一礼,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卷好的纸,双手捧着,递到骆宾王面前。

“风卷寒云暮雪晴,江烟洗尽柳条轻。檐前落叶无人扫,又得书窗侧夜明。唔,王公子这字不错,诗之意境亦属上佳,架构亦无误,只是其中尚有值得斟酌处。”

骆宾王展开卷着的纸,先是粗略一看,然后轻声吟诵起来。念完之后,称赞了几句,又觉得这首七言绝句还不够完美,便微皱眉头,仔细推敲起来。

这首诗是中唐写实诗人戎昱所作的《霁雪》,本身是一首好诗,只是李显改动了几个字,为的就是不让这首诗太过完美。此时见骆宾王提出疑问,李显心里自然清楚,暗自好笑,但脸上却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谦逊地躬身回答:“小儿涂鸦之作能入先生法眼,学生既喜且惧,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不然,就此诗本身而言,气韵颇佳,非阅历丰富之辈难以作出。以王公子的年龄,能有此作,也算难得了。骆某从不虚言,他日公子若能多加钻研,必成大器。只是其中有两处需稍作润色,如‘落叶’一词用在此处,虽能押韵,却稍显直白,有损意境,若改为‘数片’或许更好。另,‘又得书窗侧夜明’一句中,‘侧’字颇为突兀,为与上句呼应,似可改为‘一’字为宜。若如此,此乃佳句,可传颂于世!”

骆宾王谈论诗歌自然是头头是道,可谓一针见血,让李显不禁有些傻眼。只因骆宾王所改之处,正是李显偷换词的地方,而改过之后的字眼竟然与原作一模一样。

“先生高明,学生叹服!”

如果说之前李显的恭维大多是演戏成分,那么此时的话可完全是发自真心。对于骆宾王在诗赋方面的能力,李显彻底心服口服。不过,这样的结果也在李显的意料之中,毕竟盛名之下无虚士。

“先生一词莫要再提,以王公子的天赋才华,必是我辈中人,他日成就必高。骆某虽不自轻,却实不敢当公子‘先生’之称。若不嫌弃,唤骆某一声老哥便好。”骆宾王显然很欣赏李显所展现出的“诗才”,捋了捋胡须,笑呵呵地说道。

“既然老哥有令,在下自当遵从。不过,也请老哥别再称在下‘公子’,唤我小友,或者直呼三郎即可。”一听骆宾王这么说,李显也笑着回应了一句。话音刚落,一老一少同时放声大笑,爽朗的笑声在陋室中回荡不绝。

“以老哥哥的大才,此次进士必定高中无疑。莫怪三郎交浅言深,三郎好奇老哥哥打算谋取何职?是外放州县,还是在朝中任职?”一老一少大笑一阵后,又谈论了一番诗词。别看年龄相差近一辈,但交流起来却十分愉快。然而,请教诗词并非李显今日前来的目的,此时见气氛融洽,李显顺势将话题引入正题。

“无妨,骆某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此番若有幸中榜,自当在朝堂效力,州县之地非我所愿!”骆宾王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直言不讳地回答,话语中充满自信。

果然如此!李显深知前世骆宾王中进士后的遭遇——此老中进士后,因不肯贿赂吏部官员,被发配到礼部,担任区区九品的奉礼郎。后来虽因刘祥道暗中帮忙,得以晋升为东台详正学士(此为专为皇室撰写应景诗赋的机构,相当于后世的翰林院,非饱学之士不能担任)。可惜学士没当多久,因骆宾王看不惯朝中的乌烟瘴气,以诗文讥讽,随即遭罢官。之后又被哄骗到塞外从军三年,吃尽苦头。回京后倒是被提拔为侍御史,可接着又因对武后干政不满,屡次上书弹劾后党,最终遭诬陷,以受贿之名下狱,险些冤死。

前世,李显每每想起骆宾王的遭遇,都感慨他生不逢时——明明才华横溢,刚直敢谏不亚于一代名相魏征,却偏偏遇上懦弱的高宗和弄权的武后,最终投江而亡,其悲惨结局令后世之人扼腕叹息。李显此番前来,一方面想看看能否将其招揽至麾下,另一方面也想给他出出主意,避免其一生凄惨。

“老哥哥豪情壮志,在下佩服。只是如今的朝局已非当年可比,自长孙老相被贬后,已难有清明之时。与其在朝中艰难效力,不如先去州郡建立根基,待根基稳固,或许能有所作为……”李显斟酌片刻,尽量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不料话未说完,就见骆宾王面色一沉,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顽疾需用猛药,若人人都退缩,还有谁能挺身而出?骆某虽落魄,但绝不退缩,小友不必再说此类话语,骆某心意已决!”

一谈到为政之道,骆宾王一改先前的和蔼,也不见之前的落魄与寂寥,气宇轩昂,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罢了,这老爷子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李显见骆宾王如此坚决,就知道自己劝不动他。若因此让他厌烦,反而不好。再一想,来日方长,总归有办法保他平安,也就不再多提此事,道了声歉,将话题转回风花雪月的诗词,以评论时文为乐,倒也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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