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像是在何天紧绷的神经上弹奏催命曲，尖锐又急促。
“来了来了！催命呢！”
何天烦躁地嘟囔着。
顶着宿醉般的不适和巨大的心理压力，挪动这具仿佛刚刚借来，操控性极差的高大身躯，步履蹒跚地去开门。
他下意识想弯腰驼背降低存在感，结果重心不稳，“哐当”一声肩膀撞在了门框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悠着点！”
“你这身板儿可是金疙瘩！”
门刚拉开一条缝，一个身影就灵活无比地挤了进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男士古龙水味和喷薄而出的热情，瞬间填满了奢华公寓那空旷的前厅。
来人正是刘能。
他看起来四十出头，一身剪裁得体、价格不菲的修身西装。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
此刻他红光满面，眼睛放光，像是刚中了大乐透。
上来就用力拍了拍何天那壮硕的肩膀，却差点把他拍得一屁股坐回去。
“何天！看看！瞧瞧这精气神！”
刘能的声音洪亮得像自带扩音器。
“我就说咱们龙国的‘钢铁长城’，这点小伤算个啥！恢复得棒极了！”
他一拍大腿，唾沫星子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绘声绘色地开始了今日份的自我表彰加传销洗脑。
“我跟你说，当初在江州青年队，一堆球探围着转，就我老刘，慧眼如炬！”
“一眼就看中了你身上那股子……那股子铁血！”
“那种站在禁区里就让人喘不过气儿的气场！”
“我当时就断定，这孩子，未来得穿金靴！”
“不对，是守护金手套！”
“立马拍板签了你！看看，看看现在！”
他环视了一眼这豪华公寓。
“德甲！”
“一线队！”
“首秀在即！”
“国内都炸开锅了！”
“老刘我这眼光，绝了！”
何天被他拍得肩膀又酸又麻，脑子里嗡嗡的。
那句“钢铁长城”像根针扎在耳膜上。
他看着刘能唾沫横飞、激情四射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僵硬的四肢和空空如也的足球技能槽。
一个念头疯狂滋长：跑路！必须跑路！
“刘……刘哥。”
何天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饱受伤痛折磨的虚弱。
表情也努力挤成一团。
“咳…咳咳……那个，医生其实…上次复查说…说我这个伤，看着没事，内里还有点…那个…隐疾。”
“筋腱……对！筋腱粘连！一动就疼得钻心！”
“你看我走路……。”
他故意拖着左腿，装出行动不便的样子。
龇牙咧嘴，活像一个被塞进铁罐里的龙虾。
“首秀恐怕……恐怕真顶不住。”
“要不跟俱乐部说说，咱再歇歇？”
“或者实在不行……解约？”
“我付点违约金回老家养养？”
“啥？！”
刘能的表演嘎然而止，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仿佛听到了火星要撞地球。
“伤？粘连？还要解约？！”
“小祖宗哎！这玩笑可开不得！”
“这可是德甲！白纸黑字的职业合同！”
“你以为过家家呢？”
刘能的反应让何天心里咯噔一下，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演下去：
“是真的刘哥！你看我这……。”
他装模作样地捂住左肩，脸上肌肉抽动，“一动就疼，真的不行……。”
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何先生，我是托马斯·穆勒博士。”
“郊狼队的首席队医，约好今天来做最后的赛前检查。”
一个带着典型德国人严谨腔调的男声透过门禁传来。
何天心里一凉：完了，专业打假队来了！
刘能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扑过去开门，嘴里热情洋溢：
“穆勒博士！快请进！”
“正好！这小子跟我闹别扭，非说伤没好透，您可得好好给他看看！”
“这小子，太想为俱乐部效力了，有点紧张过度！”
穆勒博士是一个头发花白、带着金丝眼镜、神情一丝不苟的德国老头。
他拎着一个沉重的医疗箱，像个精密仪器一样走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过何天。
“HeTian先生，请躺下。”
他的命令简洁有力，不容置疑。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何天感觉自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
穆勒博士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在他身上敲敲打打，掰、压、拉、扯。
各种仪器轮番上阵检查他“饱受摧残”的左肩和全身关节。
何天咬紧牙关，每当冰冷的仪器碰到左肩或者穆勒加大力度时，他就立刻倒吸一口冷气，发出压抑的痛呼。
努力挤出一副快要原地去世的惨样，眼睛死命朝刘能的方向瞟，希望他能帮忙说两句。
刘能在一旁，表情活像在看一场奥斯卡提名大戏。
穆勒博士全程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精准地执行每一项检查程序。
最后，他收起听诊器，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平板地宣布结论：“何先生。”
何天心头一紧，冷汗差点下来。
“根据我的全面检查和最新的影像学资料比对，”穆勒博士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您撕裂的左肩韧带恢复程度为99.5%，结构强度完全达到甚至超过了伤前水平。”
“肌肉维度、密度、爆发力均处于职业运动员峰值区间。”
“您的心肺功能优秀得可以跑马拉松。”
“您的体能数据在我检查过的所有康复球员中名列前茅。”
他直视着何天快要石化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法官宣判：
“综上所述，何先生，您的健康状况非常完美。”
“我的专业意见是：您壮得像头刚从阿尔卑斯山上下来的野牛！”
“明天的比赛，除非被卡车撞到，否则绝无任何医学上的障碍。”
“请按时参加赛前训练，不必过多的担心！”
轰！
穆勒博士的话像一道惊雷，把何天最后一丝装病的侥幸劈得粉碎。
他看着老头那双写满“你的小把戏我看穿了”的蓝灰色眼睛。
感觉自己像个光着屁股在雪地里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傻子。
刘能立刻扑上去，激动地握住穆勒博士的手：
“听听！博士说得多好！”
“壮得像头牛！”
“何天，听见没！别紧张，就是干！”
穆勒博士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微微颔首：
“职责所在。”
“训练场见，何先生。”
说完，像个没有感情的检查机器人一样，拎起箱子利落地离开了。
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凝固的空气和何天那颗拔凉拔凉的心。
“嘿嘿……刘哥……这……。”何天强作镇定，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这合同真不能……。”
“何天！”
刘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切换成了一副恨铁不成钢外加痛心疾首的表情，掏出手机，飞快地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
“来来来！看看这个！”
“好好看看！醒醒吧！”
他把屏幕几乎怼到何天脸上。
屏幕上赫然是那份德甲职业合同的关键条款页面。
放大镜聚焦在一个数字上。
违约金额：€20,000,000（两千万欧元）
后面跟着一连串看着就让人眼晕的零，就像一排冰冷的、嘲讽的巨型问号。
何天感觉眼前一黑，喉咙发紧。
两千万欧元？
把他这辈子加上上辈子、下下辈子都卖了也值不了这么多零头！
“看到没？白纸黑字！天文数字！”
“把你拆零件论斤卖也赔不起一个零头！”
刘能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
“还有！”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点开微博、虎扑、懂球帝……入眼全是关于他何天的疯狂刷屏！
热搜榜上，他名字后面跟着血红的“沸”字：
#何天德甲首秀倒计时#
#龙国铁闸破冰留洋#
#龙国长城vs德意志战车#
点开实时动态：
“[来自北江的铁杆]：何天出征，寸草不生！把德国佬的后防碾碎！颤抖吧！斯图加特！**”
“[梦想是去威斯特法伦]：天哥！铁血大闸！守护国足未来的尊严就靠你了！冲冲冲！”
“[十年老球迷FM0]：看着何天的身体数据流口水，FMO里我必砸两亿欧买他！现实里真给我们争光！”
“[何天后援会江州分会]：江州父老等你凯旋！你是家乡的骄傲！”
刘能看着何天煞白的脸色，适时地叹了口气，语气切换成了苦口婆心：
“小何啊，老哥懂你紧张，第一次嘛，谁不紧张？”
“但咱不能怂啊！”
“你看看，这铺天盖地的期待！”
“这举国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多少家乡父老守半夜看直播就为了看你替咱们龙国足球争口气？”
“你想想老家的街坊邻居，想想那些把你从小看到大的叔叔阿姨……你这时候撂挑子解约？”
“违约金赔不起是一回事，父老乡亲的口水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
那屏幕上疯狂闪动的爱国口号和狂热血书，那“铁闸”、“长城”的标签，此刻不再是荣耀，而是一座座无形的大山。
带着全国几千万球迷的沉重期望，结结实实地地砸在何天肩上。
把他那点试图逃避的幻想彻底压垮碾碎！
装病逃跑？行不通。
强行解约？赔不起。
更别说那足以压垮精神的全国期待和乡梓情深……
“砰！”
何天无力地、沉重地瘫坐回那把他中奖得来的电竞椅上，昂贵的皮质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双手深深插进浓密的黑发，用力揉搓着几乎要炸裂的头皮。
巨大的窒息感和走投无路的绝望感，像海啸般将他吞没。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价值不菲的北欧风格吊灯。
镜子里那个高大健壮、被誉为“百年铁闸”的躯壳下，只剩下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只想安静玩游戏的宅男灵魂在发出无声的哀嚎：
“苍天呐……违约是不可能了……父老乡亲也得罪不起……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可我特么……只有‘闪现撞墙送一血’的水平啊！”
“系统！金手指！爸爸！你在哪儿？！”
“出来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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