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加特市立医院神经外科病房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
何天半躺在单人病房的床上，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隐隐渗出血迹。
窗外是阴沉的天空，细雨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陪伴着他。
中度脑震荡的诊断结果，让他被迫远离喧嚣的球场至少一周。
医生严肃地叮嘱：
“绝对静养！避免任何脑力活动和情绪波动！否则可能留下长期隐患。”
何天老老实实点头。
此刻他确实感觉脑袋像灌了铅，昏昏沉沉，稍微转动眼球快一点都会引发一阵眩晕和恶心。
额头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疼。
就在何天昏昏欲睡之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不是护士，也不是队友。
进来的是刘能，他身后跟着一位西装革履、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
手里还捧着一个巨大的、包装精美的果篮。
“何天！感觉怎么样？好点没？”
刘能脸上堆满了关切，但眼神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他侧身介绍道：“这位是龙国足协的赵副主任！”
“特意代表足协，不远万里飞来看望你！”
“这可是天大的关怀啊！”
赵副主任上前一步，脸上挤出标准的官方慰问笑容，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
“小何同志！受苦了！”
他放下果篮，主动握住何天没打点滴的手，何天的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我代表龙国足协全体同仁，向你表示最诚挚的慰问！”
“你是我们龙国足球的骄傲！”
“是留洋球员的杰出代表！”
“更是我们宝贵的国宝啊！”
“国宝？”
何天脑子本来就晕，听到这个词更懵了。
“是啊！”赵副主任用力点头，语气激昂，“你在德甲赛场上的拼搏精神，特别是那种轻伤不下火线、用血肉之躯捍卫球门的铁血意志，在国内引起了巨大反响！”
“极大地振奋了民族精神！提升了龙国足球的国际形象！”
“你是真正的铁血长城！”
“是当之无愧的国宝级球员！”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拍着何天的手背：
“小何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一定要安心养伤，积极配合治疗！”
“足协已经联系了国内最顶尖的脑科专家，随时可以为你提供远程会诊！”
“有什么困难，尽管提！足协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康复！”
“祖国和人民都在期待着你重返赛场，再创辉煌！”
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把何天说得一愣一愣的。
他看着赵副主任那真挚的眼神，听着那些“铁血长城”、“国宝”、“民族精神”的宏大词汇，再摸摸自己缠着绷带、隐隐作痛的脑袋，一股极其强烈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铁血长城？用脑袋撞别人太阳穴的铁血？”
他内心疯狂吐槽。
“国宝？熊猫才叫国宝吧？我算什么国宝？”
“一个在场上被撞得头破血流、差点脑震荡的倒霉蛋？”
他张了张嘴，想挤出点感谢的话，但最终只干涩地说了句：“谢谢……领导关心……我会好好养伤。”
赵副主任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保持联系”，便带着他那标志性的笑容离开了病房。
刘能留下来，关上门，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市侩而兴奋。
“老弟！看到没！国宝啊！”刘能搓着手，压低声音，“足协都把你当宝贝供着了！”
“这波伤受得值！太值了！”
“我已经联系了国内几家顶级运动品牌，他们对你浴血奋战的形象非常感兴趣！”
“等你伤好了，咱们的代言费至少翻三倍！”
“还有那个铁血意志的人设，稳了！绝对稳了！”
何天看着刘能唾沫横飞的样子，再想想赵副主任那番话，只觉得一阵反胃。
他闭上眼，疲惫地靠在枕头上，心里无声地呐喊：
“我只是个运气好点的、皮糙肉厚的沙包，怎么就成国宝了？”
下午，沃尔夫教练带着队长施耐德和里德尔来探望。
沃尔夫脸色依旧凝重。
他简单询问了何天的伤势，叮嘱他务必遵医嘱，好好休息。
“球队需要你。”
他最后说这句话时，眼神复杂，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显然也看了那份“何天效应”报告。
知道何天不在场时球队那惨淡的数据。
但这份“需要”，此刻更像是一种对未知力量的依赖，而非对球员能力的认可。
施耐德拍了拍何天的肩膀，声音低沉：
“好好养伤，何，别想太多，那是个意外。”
他的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作为队长对队员的责任感，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何天缺席后，防线的压力陡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里德尔则带来了球迷的祝福卡片和一顶搞怪的“超人何”帽子。
上面画着何天头缠绷带、头顶光环的Q版形象。
他依旧大大咧咧：“嘿！兄弟！别担心！脑袋硬就是好！”
“医生说轻微脑震荡？”
“小意思！等你回来，咱们继续连线！”
“我预感下一场咱们能进三个！”
但他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后怕。
那场头槌事故的惨烈画面，他亲眼目睹。
队友们的关心是真诚的。
但何天能感觉到，那份曾经围绕着他的、近乎盲目的“福星”光环，在惨烈的头槌事件后，似乎黯淡了不少。
队友们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担忧，少了几分狂热的依赖。
起码他不是靠运气赢得大家的尊重。
傍晚，郊狼队的队医布伦纳博士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走了进来。
他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
“何，最新的脑部CT和神经反应测试结果出来了。”布伦纳的声音不带感情，“中度脑震荡确认。”
“额部头皮挫裂伤愈合良好。”
“但关键问题是……”他指着报告上的几项数据，“你的前庭神经和视觉追踪功能在撞击后出现了轻微但可检测的紊乱。”
“这解释了你的眩晕和恶心感。”
他顿了顿，看着何天：
“好消息是，这种紊乱通常是暂时性的，通过严格静养和后续的平衡训练，大概率可以完全恢复。”
“坏消息是……”布伦纳的语气加重，“在完全康复之前，任何一次头部受到同等或更大强度的撞击，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终结你的职业生涯。**”
何天的心猛地一沉。
布伦纳继续道：“另外，俱乐部聘请的独立运动神经学专家，对你的比赛录像和这次撞击事件进行了联合分析。”
他调出平板电脑上的画面，是那次头槌的慢放。
“他们注意到一个无法解释的现象。”
画面定格在何天起跳前的一帧。
“看这里，”布伦纳指着何天起跳瞬间的腿部肌肉状态和重心位置，“根据生物力学模型，以你当时的姿势和发力方式，不可能跳到那个高度，更不可能产生那么大的撞击力量。”
“模型预测的撞击力，只有实际撞击力的大约60%。”
他切换画面，是撞击瞬间的受力分析模拟图。
“但实际撞击力，远超模型预测。”
“这多出来的40%力量来源不明。”
“专家推测，可能是你在极度紧张和求生本能下，爆发了远超平时的肌肉力量？”
“或者有其他因素干扰了测量？”布伦纳的眼神带着科学工作者的困惑，“这需要更深入的研究。”
“但无论如何，这次撞击对你大脑造成的冲击是实打实的。”
布伦纳收起平板，看着脸色苍白的何天：“何，我的建议是，至少休战四周。”
“并且，在重返赛场前，必须通过最严格的神经认知和平衡功能测试。”
“俱乐部会尊重你的健康。”
“至于那份‘何天效应’报告……”他摇了摇头，“在神经科学面前，那些无法解释的效应，显得如此苍白。”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科学和休息。”
布伦纳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和窗外的雨声。
何天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来源不明的40%力量？”
“不可逆损伤？”
“终结职业生涯？”
这些冰冷的词汇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
他摸了摸缠着绷带的额头，那里依旧隐隐作痛。
“沙包……”他低声自嘲，“原来当沙包，也是有极限的。”
“运气再好，也扛不住脑袋开花啊。”
他想起赵副主任的国宝论调。
想起刘能的代言费翻倍。
想起里德尔“进三个”的豪言壮语。
再想起布伦纳那严肃的警告和无法解释的40%力量……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将他淹没。
这顶“上帝之踵”的桂冠，似乎越来越重，也越来越烫手了。
而桂冠之下，是一个被撞得晕头转向、前途未卜真实的何天。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