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不动声色地在厂区里溜达,耳朵却捕捉着周遭的一切动静。
他在保卫科办公室外头停了脚,门没关严实,里头的说话声闷闷地传出来。
对讲机贴在耳边,滋啦的电流声里,两个人的口角断断续续钻进耳朵:“老张,你撂句实话,那批货到底弄哪儿去了?上头真要查,咱几个都得进去啃窝窝头!”
“真、真没在我这儿!我压根就没碰过!”老张的声音发飘,透着一股子慌张。
徐年嘴角勾了勾。
没鬼,能急成这样?
他身子往后靠了靠墙边的水泥柱子,手伸进工具箱里摸索着,装作检查家伙,眼角却锁定着屋里老张揣在怀里的那个油纸包。
又听了几句,他才重重咳了一声,推门进去。
“哟,张哥在呐!刚才碰见刘主任了,他让我过来搭把手,顺便给您捎个话。”
老张听见动静,身子一颤,脸上肌肉都绷紧了,试探着问:“小徐啊,啥、啥事儿?这厂子里头,话可不能乱传。”
徐年脸上挂着笑,人畜无害的模样,视线却直直落在桌上那油纸包上:“没啥大事,刘主任说让您给留两副旧手套,后天刷墙兴许用得着——哎,这啥味儿啊?怪香的。”
老张下意识地就想把油纸包往身后挪。
徐年动作更快,一步上前,手已经按在了油纸包上,像是真起了兴趣:“嚯,酱牛肉?哪儿买的?瞅着肉不赖,指定入味——该不会是小卖部那边新到的吧?”
这话问得巧。
老张的脸色更难看了,嘴唇哆嗦着:“啥、啥小卖部的,昨儿下班顺路……”
“行了张哥,都这时候了还打马虎眼?”徐年眉峰一扬,声音陡然压低,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调侃,“刘主任那边,可不像您这么沉得住气。”
他顿了顿,观察着老张的反应。
“咱们厂里好东西是不少,我就纳闷了,”徐年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那绝缘胶手套金贵着呢,怎么就凭空没了?刘主任说,上个礼拜找您帮着处理点‘老亲戚的库存’?”
话砸下来,老张脸上那点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你、你胡吣啥!”
徐年伸手拍了拍自己揣着怀表的口袋,慢条斯理地笑:“张哥,别急眼啊,我这也是好心。上头派来的人,听说门道多着呢,真要一寸一寸地查,谁经手,谁转运,最后都得捋清楚。”
这话跟针似的,直扎老张的心窝子。
他额角的汗珠子滚下来,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裤缝:“我真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儿!就上礼拜,刘主任找我,说是他老家亲戚积压了点东西,让我帮着想想辙,说得可怜巴巴的,我哪能想到……”
老张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哭腔:“谁知道,谁知道最后是那批手套……”
“变成偷厂货对吧?”徐年声音沉下去,话里的温度骤降。
他盯着老张,那感觉让老张浑身不自在,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
“哎呀,徐老弟,这、这真不赖我!”老张手忙脚乱地摆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我要早晓得是这种烫手山芋,打死我也不敢沾啊!”
他急得团团转,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徐年心里那点疑虑彻底散了。
“行了张哥,这时候还想把自己摘干净?”他轻笑一声,带着点嘲弄,“这浑水,你蹚得可比我深。后果是啥,你比我门儿清。”
这话不重,却砸得老张心口发慌。
老张嘴唇哆嗦着,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两只手下意识地在裤缝上蹭来蹭去,布料都快被他搓出火星子了。
半晌,他跟泄了气似的,声音都哑了:“刘、刘主任把东西搁哪儿我真不清楚……但他昨天,约了厂后门那家小铺子……”
他声音越来越低,几乎细不可闻。
“……你去那边瞅瞅……”
果然,还是把地方吐出来了。
徐年点点头,手搭上门把,临走前又轻飘飘撂下一句:“张哥,这两天夹着尾巴做人。真出了事,神仙也保不了你。”
说完,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保卫科的门,徐年脚步不停,直奔厂后门。
那家小铺子……
老张这老狐狸,果然留了一手。
越是这种不起眼的地方,猫腻越多。
拐了几个弯,眼前出现一排灰扑扑的矮平房。
其中一间的窗户用块破布挡得死死的,门脸也小得可怜。
就是这儿了。
一推门,一股子酱肉香混着点杂货的霉味就扑面而来。
铺子不大,地上乱七八糟堆着些筐子麻袋。
墙角杵着个半人高的大铁柜,看着有些年头了,旁边还扔着几个空的油纸包。
柜台后头探出个脑袋,是个穿着脏围裙的小个子男人,贼眉鼠眼的,打量着徐年。
“买啥?”声音有点冲。
徐年扫了一眼铺子,最后落在柜台后面的货架上。
“来斤酱牛肉。”
那男人听到“酱牛肉”,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但脸上立刻挤出笑:“哟,赶巧了!今儿刚到的,地道!”
他麻利地从旁边一个油纸包里掏出一块,拿秤勾着。
抬头又瞟了徐年一眼,见他掏钱爽快,话也多了起来:“再来点下酒菜?自家卤的猪耳朵,脆着呢!”
徐年嗯嗯啊啊地应着,趁那男人转身去够猪耳朵,脚尖不着痕迹地碰了下旁边的铁柜。
里头传来“哐啷”一声闷响,不像装肉的。
他心里有了数。
“再来点猪肝,包两层报纸,厚实点儿。”徐年加了句,像是随口吩咐。
刚才那下试探,他估摸着柜门也就是个普通弹簧锁,不难开。
正说着,门外传来几下清脆的皮鞋叩地声。
徐年心里一跳,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去。
嗬,刘河涛!
这个狗日的,果然不放心,亲自过来查岗了。
徐年脸上立刻堆起笑,往前迎了半步:“哟,刘主任!嘛风把您给吹来了?”
刘河涛明显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顿了一下才干笑了声:“小徐啊,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破店有啥好逛的。”
“这哪儿破了?”徐年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他家酱牛肉可是一绝!这不是寻思着给家里弟弟妹妹改善改善伙食嘛!”
他笑得挺热络,好像真就是个下班顺路买点好吃的顾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