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河涛听徐年这么一说,咧开的嘴角有点僵:“小孩儿挺懂事,难为你跑一趟。”
嘴上客气,他人却在铺子里转悠,手不自觉地摸摸这儿、碰碰那儿,像是在核对什么。
徐年肚子里哼了一声,脸上丁点儿没露,把那包用油纸裹着的猪肝往前一递:“主任,尝尝?好东西得舌头刁的人才品得出味儿。”
刘河涛下意识伸手接了,刚张嘴想说点啥,门口“咣当”一声帘子响,一个尖利的女声钻了进来:“哎哟喂,刘主任!可算逮着您了!”
徐年听见这声音直接扭头,看见朱小兰一阵风似的冲进店,脸上那笑,皮笑肉不笑的,带着股子说不出的刻薄劲儿:“主任,几天不见,今儿个下班够早的啊!”
刘河涛的脸色刷地就变了,手里的油纸包下意识往身后掖:“呃,小兰啊,有事儿?”
“我能有啥事儿?”朱小兰的视线在柜台后头的徐年身上刮了一下,又慢悠悠地滑过挂满墙的酱肉,“就溜达过来看看,瞧瞧咱们主任下班了还忙活啥呢。”
徐年心里偷着乐。
朱小兰这搅屎棍的劲头,来得正好,简直是天然屏障。
不过这气氛也僵了,自己要找个理由快走。
他拍了拍自己装牛肉的那个油纸包,脸上堆起笑:“得,主任您忙正事儿,我就不耽误工夫了!家里弟妹还等着开饭呢。”
话音刚落,他人已经往外走。
身后传来刘河涛和朱小兰你一句我一句的呛声。
天色彻底沉了下来,巷子里光线昏暗,勉强照亮脚下的路,连砖缝都看不太真切。
徐北一步步往家挪,脚下的路坑坑洼洼,心里头也七上八下的。
这事儿自己要掺和是有把握的。
可家里那一大摊子人,都指望着自己呢。
这风险……太大。
万一栽了,这天,可就真塌了。
“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呢,以后出了事怎么办?”他低声自语,心里充满矛盾。
回到家,推开门,昏黄的灯泡底下,徐楠和徐茜正抢一块橡皮,闹得脸红脖子粗,对门外的风雨浑然不觉。
徐北喉咙口哽了一下,那点苦涩味儿直冲鼻子。
为了这两个小的,这浑水,真不能蹚。他心里默念。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徐北压下心里的烦乱,琢磨着去巷子口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点零活儿。
谁想刚要出门,一个人影就堵在了门口。
是刘河涛。
他贼眉鼠眼地朝院里瞅了瞅,又看看巷子两头,这才凑近了,把声音压得跟蚊子叫似的:“小徐啊,你哥呢?在家不?”
“刘主任?”徐北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挺客气,“我哥他一早就出去了,您找他有事?”
这居委会主任,大清早跑他们家门口堵人,能有好事?
“哦,出去了啊。”刘河涛搓着手,脸上堆着笑,那急切劲儿藏都藏不住,“是有点事儿,得跟你哥当面说。”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不是啥坏事,挺急的。”
徐北心跳更快了,他不动声色:“那我出去找找看。”
“哎,不用急,你慢慢找。”刘河涛摆摆手,指了指巷口方向,“我在前头那茶馆等你哥,让他直接过去就成。”
说完,他自己先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了。
茶馆,角落的卡座。
外面雨点子敲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屋里倒是安静。
刘河涛把一个搪瓷缸子推到徐年面前,盖子掀开,里面是几个白面馒头和一小撮咸菜。
“徐年啊,来,先垫垫肚子。”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咱哥俩边吃边聊。”
徐年没动,只是扯了扯嘴角:“刘主任太客气了。有啥事您直说,要是真急,咱先谈事。”
刘河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化开,换上一副掏心窝子的表情:“哎,你这后生就是机灵!”
“也不是什么捅破天的大事,就是……想请你搭把手。”
徐年心里门儿清,八成还是炼钢厂那档子事。他面上不显,手指却在桌子底下悄悄蜷紧。
“刘主任,您具体是想……”
“嗐,就是炼钢厂那边,”刘河涛往徐年这边凑了凑,声音更低了,“里头吧,有点道道儿,水深。我一个人呢,有时候确实转不过来。”
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你脑子活泛,又是想奔前程的人,对吧?家里还有一堆孩子要养,照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这些天我看你也实在是喜欢这些纸片子,我琢磨着,你也是想活动活动。正好,我这儿有个机会。”
刘河涛嘿嘿一笑:“只要你肯帮我这个忙,把这事儿给平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他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口袋,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徐年垂着头,盯着面前那个印着红星的搪瓷缸子,里面的白面馒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现在摸不清刘河涛的底牌,更不知道这浑水到底有多深。
“刘主任,”他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为难,“您也晓得,我就是个睁眼瞎,大字不识几个,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拉扯。炼钢厂那种地方,里面的弯弯绕绕,我哪儿懂啊?”
“不懂可以学嘛!”刘河涛立刻接话,语气热络,“你小子机灵,一点就透!”
他身子往前倾,几乎要贴到徐年脸上:“你之前不是托我打听调动的事儿吗?这事儿要是办成了,比你那点死工资强多了!”
“只要你帮我把这批‘麻烦’处理干净,以后……”他拖长了调子,用手指点了点徐年的胸口,“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徐年手指在粗糙的搪瓷缸子边沿轻轻敲了敲。
“刘主任,”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琢磨味儿,“您这话说得轻巧。”
“可真要是拔根汗毛那么简单的事儿,用得着您亲自跑一趟,还在这儿跟我绕弯子?”
“您老心里没谱,能这么上心?”
这话像是根针,正好扎在刘河涛鼓着的那口气上,他脸上的笑意像是被冷风吹过,有点挂不住了。
他搓了搓手,干咳一声:“哎,徐年,话不能这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