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兰尖利刻薄的声音,混杂着另外几个妇人添油加醋的附和,清晰地传出来。
“……下午我就去居委会!非得让领导给个说法!把这种人撵出去!”
那刺啦作响的录音走到头,尖刻的女声断了。
徐年“啪”一下按停。
黑市邮票都编出来了。
行。
她要玩横的,那就陪她玩玩。
下午头,日头正毒。
居委会办公室里,刘河涛正拿手指头蘸着唾沫,捻着一份旧报纸看。
门,“咣”!
没敲,直接给撞开了。
他抬起头,就见朱小兰领着两三个娘们儿,气冲冲堵在门口,那架势,活像来捉奸的。
“刘主任——!”
朱小兰那嗓子,跟杀猪似的,震得桌上搪瓷缸子里的茶叶梗子都跳了跳。
“你得给我们做主啊!徐年那小瘪三!无法无天了!”
“偷东西!搞投机倒把!黑市邮票都敢弄!”
“这种人,还能让他待咱这楼里?”
刘河涛把报纸折好,放到一边,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又怎么了?”
他语气平平的,听不出喜怒。
“朱小兰,我这儿是居委会,不是批斗会。”
“你说他偷东西,搞投机倒把,证据呢?”
“拿出来我看看。”
“证据?”朱小兰声音拔高八度,指着自己耳朵,“我听见的!真真的!老王头说的,还能有假?”
“就徐年那小子,以前在鸽子市那边混,手脚不干净!这事儿,瞒得过谁啊!”
旁边跟着来的一个邻居也帮腔:“就是,刘主任,不是我们瞎说,那小子邪乎得很!”
刘河涛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凉茶,咂咂嘴。
“老王头说的?”
他把缸子放下,发出“当”一声轻响。
“朱小兰,你记性不大好啊。”
“老王头前两天还跟人说,你家老赵半夜摸他家窗户根儿呢。”
“这事儿,你怎么不去说道说道?”
朱小兰脸皮一抽,梗着脖子:“那…那能一样吗?!”
旁边偷笑的声音压都压不住。
“刘主任!”朱小兰气得直跺脚,差点撞到桌角,“我好心好意为了咱们楼好!那小子哪来的白面?啊?他敢偷!他还敢顶撞我!昨天就跟我横!这种歪风邪气,你不刹住,以后谁还服你管?”
刘河涛手指不敲了,就那么看着朱小兰。
“白面怎么了?罐头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
他声音冷下来。
“朱小兰,我跟你说明白点。”
“徐年,他家里的情况,街道有记录,我这儿也有数。”
“轮不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
“你要是再在外头煽风点火,惹出麻烦来…”
他没往下说,但意思很明白。
朱小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毛都炸起来了。
“刘河涛!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明摆着的事儿!你当主任的,还想包庇他不成?!”
“包庇?”
刘河涛哼笑了声,身子往后靠进藤椅里,那藤条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
他抬眼皮扫了朱小兰一下。
“朱小兰,你自个儿屁股底下那点事儿,真当我不知道?”
“上个月供销社丢的那半袋红糖,谁顺走的?”
“还有,仗着你那点关系,平日里怎么挤兑新来那几户的,用不用我给你说道说道?”
这话不响,却像块冰碴子砸进热油锅里,办公室里瞬间炸了锅似的安静。
朱小兰脸上的那点横劲儿,唰一下就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半天憋出来一句。
“刘主任,你……你血口喷人!”
“好人?”
刘河涛嗤了一声,慢悠悠站起来。
他个子是不高,可那股劲儿,压得朱小兰不由自主往后挪了半步,脚跟磕在门槛上。
“我劝你啊,省省吧。”
“徐年那小子,我看比你敞亮。”
“再敢在外头煽风点火,扯老婆舌头,闹出什么幺蛾子……”
他顿了顿,端起桌上那搪瓷缸子,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热气。
“……别怪我真把你的老底儿掀出来,让大伙儿都评评理。”
朱小兰这下是彻底没了声儿,胸口跟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就那么瞪着刘河涛。
她也清楚,刘河涛这人平时笑呵呵,真要较真起来,六亲不认。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像是要把牙龈咬出血,最后狠狠剜了刘河涛一眼,猛地一转身。
“砰!”
办公室的木门被她摔得震天响,墙上挂着的奖状都晃了三晃。
“嘿,属炮仗的。”
刘河涛嘟囔一句,重新坐回去,摸索着拿起桌角一本皱巴巴的歌本,又自顾自哼上了。
门外头,跟着朱小兰来的那几个邻居你看我,我看你,脸上讪讪的,没多会儿就溜达散了。
朱小兰憋着一肚子邪火冲回家,进门抄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就往床板上死命抽,抽得鸡毛乱飞。
“杀千刀的小瘪三!还有刘河涛那个老王八!”
“官官相护!合起伙来欺负老娘!”
“等着!都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她骂骂咧咧,唾沫星子喷了一地。
外头走廊里,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又缩了回去。
朱小兰叉着腰,在屋里转了两圈,胸脯剧烈起伏,跟刚跑完百米冲刺似的。
她身后的几个邻居还缩在居委会门口,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朱小兰猛一回头,瞪着她们。
“都哑巴了?!”
她嗓门尖得刺耳。
“刚才不是还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吗?现在怎么都成闷嘴葫芦了?”
一个矮胖的女人脖子缩了缩,小声咕哝。
“小兰姐……这,这刘主任都发话了……再说,咱也没真凭实据不是……”
“没凭据?!”
朱小兰两眼瞪得溜圆,恨不得上去给她一巴掌。
“徐年那小王八蛋偷东西!搞破鞋!败坏咱们整栋楼的风气!你们还向着他?”
“是不是都得了他什么好处了?啊?!”
这话可就诛心了。
几个人脸色立马变了,慌忙摆手。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我们哪能啊!”
“哼!”
朱小兰鼻孔朝天,重重哼了一声,像只刚打赢了架的乌眼鸡。
她还想再骂几句难听的,旁边一个瘦得跟麻杆似的小年轻,赔着笑凑了上来,挤眉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