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搪瓷盆往桌子中间推了推,闷声说:“先吃饭,哥,该饿了。”
徐年嗯了声,挨着桌子坐下,刚拿起那双磨得发亮的筷子。
“徐年!你个挨千刀的!给我滚出来!”
院子里猛地炸开一声尖叫,是朱小兰。
紧跟着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哐哐当当,还有人粗声粗气的嚷嚷。
徐年捏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脸色霎时就不好看了。
徐茜吓得一哆嗦,筷子都差点掉了,往徐年身边缩了缩,小声嘟囔:“又是那个泼妇……”
“她还敢找上门?”徐北嚯地站起来,转身就去抄墙角那把用了多年的秃扫帚,“我去把她打出去!”
“回来!”徐年低喝一声,拽住徐北的胳膊,“你跟家看好妹妹,我去。”
他力气不小,徐北被他按回椅子上。
徐年自己站起身,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朱小兰就叉着腰站在院子当间,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帮人。
几个是老面孔,平日里就爱跟着朱小兰瞎起哄的邻居。
还有几个瞧着面生,穿着厚重的灰棉袄,揣着手,一副不好惹的架势,正拿腔拿调地打量着门口的徐年。
“姓徐的!”朱小兰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手指头几乎戳到徐年脸上,“你以为找刘主任和稀泥就完了?我告诉你,没门!今儿我把人都带来了,必须让街道办的人来查你!”
人群里立刻有人帮腔,声音粗嘎:“对!查他!看他家最近又是白面又是肉的,钱哪儿来的?指不定就是从哪儿顺来的!”
徐年没动,就站在门槛里头,任那冷风吹着他单薄的衣衫。
他扯了下嘴角,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顺来的?朱小兰,你那几张糊弄鬼的破纸条子,自己留着擦屁股吧。”
“你放屁!”朱小兰让戳到了痛处,脸上的横肉都抖了抖,“你少给我耍嘴皮子!今儿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
她把手一挥。
身后那几个面生的往前凑了凑,肩膀撞着肩膀,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徐年。
眼看就要动手的关头。
“干什么呢?啊?都聚在这儿想干什么!”
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从院门口传来。
闹哄哄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扭头看过去。
几个穿着干部制服的人正大步走进来,领头的那个方脸膛,正是刘河涛电话里找的“老王”——王副主任。
王副主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视线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朱小兰身上,口气不善:“又是你在这儿闹事?朱小兰,你就不能消停一天?”
朱小兰一看来人是街道办的干部,气焰明显矮了一截,脖子都缩了缩。
可她瞟了眼身后的帮手,又梗着脖子嚷嚷:“王主任!您来得正好!这个姓徐的,他偷东西!我们大伙儿都看见了,要求街道办严查!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副主任没立刻搭理她,反而转向徐年。
他上下打量了徐年一番,表情没什么变化,公事公办的口吻:“徐年同志,接到群众举报,反映你一些……经济问题。我们需要了解一下情况,走个程序。”
徐年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稳得很。
他点了点头,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波澜:“行,要查就查吧。”
王副主任抬了抬下巴,示意跟他来的两个年轻干事。
那两人往前走了一步。
人群里,朱小兰抱着胳膊,下巴抬了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徐年却不慌不忙,手伸进棉袄的内兜里,掏摸了一阵,拿出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
他慢条斯理地把纸展开,递到王副主任面前。
“王主任,查可以,您先过目一下这个。”
王副主任伸手接过那叠纸,入手就感觉不止一张。
他低头翻开第一张,是一张供销社的购物凭证,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品名、数量、金额写得清清楚楚,正是白面和几样罐头。
他又翻了翻,后面几张也都是类似的凭证,日期都是最近的。
再往后翻,是几张手写的借据,墨水字迹,底下按着红手印,借款人是邻居老李头和张婶的名字,数额不大,但都写明了是徐年周转应急。
王副主任看得仔细,翻页的动作越来越慢。
他抬起头,没看徐年,也没看朱小兰,而是把那几张纸又仔细看了一遍。
最后,他拿着那叠纸,转向朱小兰。
“朱小兰,这上面供销社的红戳,还有老李头他们的手印,你……看清楚了?”
朱小兰伸长脖子想看,眼睛瞪得老大:“什么玩意儿,装模作样!”
徐年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朱小兰,你看都没看,是不是心虚了。”
“这些玩意儿哪儿来的?”王副主任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捏着那几张纸,指节有些发白。
徐年肩头微松,像掸掉什么灰尘。
“供销社买东西,人家能不给开票?至于那几张,街坊邻居帮衬一把,写个字据,有来有往嘛。”
他话音刚落,人群外围的老李头就拄着拐杖往前挪了两步,伴着几声咳嗽:“没错,徐家小子前些天是跟我这儿周转过,说是给弟妹添补口粮。东西是他自个儿从供销社拉回来的,我瞧见了。”
张婶也跟着往前挤,声音敞亮,对着朱小兰那边撇了撇嘴:“就是!徐年这孩子难,可人家有骨气!不像有些人,一天到晚盯着别人锅里,恨不得人家喝西北风!”
朱小兰脸皮抽搐,指着他们:“你…你们…合起伙来蒙人!谁晓得那票子是真的假的!”
周围嗡嗡的议论声小了下去,几个刚才还帮朱小兰说话的邻居也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徐年没看朱小兰,只对着王副主任:“王主任,票子在这儿,人证也在这儿。实在不行,供销社的王会计跟我熟,要不,现在就过去当面对一对账?”
王副主任没立刻答话,手指在那叠纸上轻轻敲了敲,发出嗒嗒的轻响。院子里的煤烟味似乎都淡了些,只剩下这敲击声和呼呼的风声。
半晌,他才吐出一个字:“走。”
去供销社对账?
朱小兰一听,那脸色刷地就变了,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没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