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跟着人流走,不紧不慢地把扳手、锤子擦干净,放回工具区指定的位置,这才晃悠悠回了筒子楼。
宿舍那扇破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人还没进去,一个尖得能划破空气的声音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徐年!你个挨千刀的小王八羔子!厂里那点破事儿,老婆子我可都听说了!”
朱小兰跟个灶王奶奶似的,双手叉腰堵在门口,唾沫星子喷得老远,一股子劣质雪花膏混着油烟的味道。
“怎么着?显摆你那笔杆子能耐了?想拿我们家老王当垫脚石往上爬?我呸!门儿都没有!”
徐年刚从一身酸痛和煤灰味里拔出来,被这通骂砸得脑仁疼。
“朱婶,您这是说的哪儿跟哪儿啊?我干我的活,碍着王师傅什么事儿了?”
“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朱小兰脖子一梗,眼睛瞪得像铜铃,“你那点花花肠子,谁看不出来?削尖了脑袋想往上钻,不就是想抢人家饭碗吗?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上居委会找刘主任说道说道去!看她怎么收拾你这种搅屎棍!”
她撂下狠话,腰一扭,噔噔噔地下楼去了,楼道里还回荡着她那不依不饶的骂声。
徐年站在原地,手里的搪瓷缸子被捏得咯吱作响,关节处泛起一层青白。
朱小兰应该是去打听自己在炼钢厂的事情了,以朱小兰的脾气多半是在炼钢厂里找了什么老熟人,看来以后在厂子里干活雅瑶看着点了。
屋里,徐楠正捧着个窝头啃得香,听见外面的动静,含糊不清地嚷嚷:“哥,你又咋了?朱小兰那嗓门,跟要杀猪似的,整栋楼都听见了。”
话里带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
徐年没理她,走到炕沿边,掀开一块垫着的破棉絮,从底下摸出一个扁扁的铁盒子。
盒子不大,也就巴掌大小,看着像个普通的烟盒,铁皮还有点锈迹。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了些。
“她要闹,就让她闹。”
徐楠好奇地凑过来,伸长脖子看:“嘛玩意儿啊这是?神神秘秘的。”
“小孩子家别管。”徐年把铁盒揣进怀里,拍了拍,“赶紧吃你的,吃完睡觉,明天还得早起上学。”
“切,”徐楠翻了个白眼,缩回炕上,“不说拉倒。”
他躺在硬邦邦的炕上,脑子里却没闲着。朱小兰的叫嚣,王大力的刁难,赵麻子的冷嘲热讽,还有厂里那堆乱七八糟的账……这一切,都跟仓库的亏空脱不了干系。
他昨晚偷偷溜进仓库,用系统兑换的微型探测器扫了一圈,数据明明白白:仓库里少了至少三成的钢材和半吨煤。
可账面上,愣是写得滴水不漏。有人在里头动了手脚,胆子还不小。
徐年眯着眼,心想:这帮人,胃口挺肥啊。
第二天,厂里的汽笛还没彻底凉透,徐年刚踏进车间门槛,一叠纸就劈面飞了过来,哗啦啦散了一地。
王大力堵在那儿,皮笑肉不笑。
“哟,徐知青,能耐见长啊!昨儿那活儿,漂亮!”
他下巴朝着地上的单子点了点。
“喏,今天这批货,你去核对一下。仓库那边等着用呢,别耽误事儿。”
徐年弯腰,一张张捡起来,指尖拂过纸面上潦草的数字,心里咯噔一下。
这数目,跟他昨晚摸进仓库用“探测器”扫出来的数据,差着一大截呢。
他没抬头,语气挺平静:“行,王哥,我这就去。”
“欸,这就对了嘛。”王大力上前一步,手重重拍在徐年肩膀上,压低了声音,热乎气儿喷在他耳边,“好好干,小伙子。厂长办公室那窗户,可一直亮着呢。”
徐年肩膀沉了沉,没接话,拿着单子转身就走。
车间到仓库,隔着老大一片露天料场。
风卷着煤灰和铁锈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徐年放慢了步子,手伸进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兜里,摸出那个不起眼的铁皮“烟盒”,手指在侧面一个隐蔽的凸起上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微响,几乎被风声盖过。
他把“烟盒”往兜里揣得更深了些。
仓库门口杵着几个吞云吐雾的工人,瞧见徐年过来,说话声戛然而止,几道视线跟探照灯似的打在他身上。
一个瘦高个儿,脸颊凹陷,嘬了口烟,歪着头,吊儿郎当地问:“徐年?又来溜达?仓库这摊子,什么时候归你管了?”
徐年脸上堆起笑,挺和气:“李哥,瞧您说的。厂长让核对单子,我总得进来看看数吧?您几位忙,不用管我,我自己转转就成。”
那瘦高个儿“嗤”了一声,嘟囔了句“穷讲究的酸丁”,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灭,扭头走了。
其他人也悻悻然散开。
仓库里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机油和尘土混合的怪味。
徐年捏着单子,脚步不快,眼睛却没闲着。
角落里,垛着的几箱钢材,箱子外头的标签被撕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陈旧的印记。
地上有扫帚划过的痕迹,但靠近墙根的地方,还散落着一些黑亮的煤渣。
他走到那堆钢材旁,弯腰,像是被鞋带绊了一下。
手指飞快地在地上沾了点煤渣,顺势揣进裤兜,和那个“烟盒”挨在一起。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不疾不徐。
徐年直起身,转过来。
来人是刘河涛,居委会那位刘主任,脸上那笑,搁庙里能直接当弥勒佛供起来。
他手里还端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热气腾腾。
“小徐啊,正忙着呢?”刘河涛走近,手很自然地搭上徐年肩膀,那股子亲热劲儿,让人后背发毛,“听厂里人说,你最近表现不赖嘛,连厂长都点名表扬了。”
“刘主任您太捧我了,”徐年赶紧欠身,笑得有点腼腆,“我就是瞎忙活,干点力气活,没啥能耐。”
刘河涛没说话,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年轻人,肯干是好事。”他呷了口热茶,哈着白气,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啊,这厂里的事儿,门道多着呢。你刚来,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太顶真,容易伤了大家的和气,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