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心头一跳,脸上还得撑着:“主任您说得是,我就是想把手头的活干利索,没别的想法。”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刘河涛又笑了,声音洪亮,在空旷的仓库里荡起回音,“哦,对了,昨天朱小兰来找我,哭哭啼啼的,说你欺负她们家老王,怎么回事啊?小同志之间,可不能闹别扭。”
来了。
徐年心里骂了句老狐狸,面上却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刘主任,这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朱婶那脾气您还不知道?我跟王师傅能有啥矛盾?再说了,借我俩胆儿,我也不敢欺负老师傅啊!”
刘河涛又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笑容像是粘在脸上似的。
“行啦,你小子,嘴皮子倒是利索。”他摆摆手,像是真信了,“没事儿,我也就是顺嘴问问。行了,你忙你的,好好干,啊?别惹事就成。”
他端着搪瓷缸子,慢悠悠地踱步走了,背影看着挺悠闲。
徐年站在原地,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仓库门口,才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
裤兜里的“烟盒”硌得他大腿有点疼。
刘河涛这番话,哪是调解,分明是敲山震虎。
这仓库的窟窿,八成也有他一份。
晚上,筒子楼的楼道黑黢黢的。
徐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没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勾勒出炕上两个小小的身影。
徐北坐在炕边,背对着门,肩膀一耸一耸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在擦。
角落里,徐茜缩成一小团,没出声。
“怎么了这是?”徐年放轻脚步走进去,“灯怎么也不开?”
徐北猛地回过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子,手里攥着块破布,布上湿了一片。
“大哥!”
徐楠叉着腰,堵在门口,脸蛋涨得通红。
“你可算回来了!朱小兰那老泼妇,下午跑来砸咱们家门!”
她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哭腔。
“骂得那叫一个难听,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还嚷嚷着要让炼钢厂把你撵滚蛋!”
徐年心往下一沉,侧身挤进屋。
“她还动手了?”
徐北坐在炕沿上,背对着他,肩膀抽动,手里攥着块灰扑扑的布,正使劲擦着什么,布头洇湿了一小块。
他闷着嗓子开口:“她……她把门口的煤球踢得满地滚,还端了盆不知道哪儿来的脏水,‘哗’一下全泼咱门口了。”
“茜儿跑出去想跟她讲理,被她一把推了个跟头,胳膊都蹭破了。”
徐年快步走到炕边,蹲下身。
徐茜蜷在角落里,眼圈还是红的,露在外头的小臂上果然蹭掉了一大块皮,渗着点血丝,她正低头拿手指抠着伤口旁边的泥印子。
“疼?”徐年声音放得极低,伸手想碰碰那伤口。
徐茜赶紧把胳膊往回缩了缩,瘪着嘴摇摇头。
“不疼……大哥,朱婶她凭啥老欺负咱们家?”
徐年没立刻回答。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的那点和气荡然无存。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铁皮“烟盒”,手指摩挲着侧面,‘咔哒’一声轻响,把录音键按了回去。
那东西在他手心里沉甸甸的。
“她敢动我妹妹一指头,”他声音压得很低,像冬天结了冰的河,“我叫她连怎么张嘴说话都忘了。”
他转向徐北。
“北子,明天你啥也别干,就给我盯死朱小兰。看她出门跟哪个王八蛋碰头,在哪儿碰头,说了些啥,听不着就看,回来一五一十告诉我。”
徐北抬起头,泪还没干,用力点点头:“哥,我明白咋办。”
徐年‘嗯’了声,挨着徐北坐下,又按了下录音器的播放钮。
一阵嘶哑的电流声后,刘河涛那带着笑,却让人浑身不舒坦的声音就从那小玩意儿里钻了出来,在只有月光照明的屋子里飘荡。
“……你刚来,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顶真,容易伤了大家的和气……”
声音断断续续,透着一股子黏糊糊的算计。
徐年听了两句,面无表情地关掉,把录音器揣回兜里,贴着那个冰凉的“烟盒”。
他看向徐楠。
“楠楠,明天你跟茜儿老实待在家里,锁好门,哪儿也别去。那姓朱的要是还敢上门撒泼,”他顿了顿,“抄起咱家烧火的铁钳子,或者拿擀面杖,往她腿上招呼,不用跟她废话。”
徐楠一听这话,刚才还憋着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哥!你放心!她再敢来,我非揍得她满地找牙!看她还敢不敢欺负茜儿!”
炕角的徐茜扯了扯徐楠的衣角,小声说:“楠姐……铁钳子……能行吗?她那么壮……”
徐楠回头瞪她:“壮啥壮?看着唬人罢了!大哥都发话了,咱不受这窝囊气!”
徐年伸手,胡乱揉了揉徐茜的头发,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错辨的冷硬。
“茜儿,睡你的。往后谁再伸爪子,大哥剁了它。”
徐茜似懂非懂地点头,抱紧了怀里那个掉了只眼睛的布娃娃,慢慢钻进还有点潮气的被窝里。
徐年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外头的冷风立刻灌进来,带着筒子楼特有的煤烟和杂物混杂的气味。
对面朱小兰家的窗户黑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第二天一早,炼钢厂里机器轰鸣,热浪扑面。徐年穿着油污的工作服,站在炉前,盯着钢水翻腾。他脑子里却没闲着,昨晚晚上朱小兰就来找事情,估计是已经有了鬼主意,想要在炼钢厂里给自己使绊子,八成跟那帮老员工有关。
果不其然,刚到中午,车间主任急匆匆跑来,脸黑得像锅底。
““徐年!你他娘的给老子过来!”
一声暴喝穿透炼钢车间震耳欲聋的轰鸣,车间主任黝黑的脸膛几乎要滴出墨汁,几步冲到三号炉前,指着炉子底下的阀门就骂。
热浪滚滚,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混合气味。
徐年刚用袖子抹掉额头的汗珠,闻声转过身。
几个老资格的工人围在旁边,抄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为首那个叫王老五的,腆着个油亮的秃顶,正用眼角瞟他。
“主任,咋了?”徐年走过去,没看王老五,只看着主任。
“咋了?你问我咋了?”主任气得嗓子都劈了,“三号炉!阀门!昨儿个还好好的,今早差点漏钢水!你说咋了!”
徐年心里咯噔一下,昨晚他检查的时候,这阀门明明拧得死紧。
这手脚动得够快的。
他没急着辩解,蹲下身,凑近那阀门仔细瞧。
螺丝帽周围有几道新鲜的、发亮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撬过。
螺丝本身也松垮垮的,用手指就能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