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徐年手里的伙计还没有攥热乎呢,就有麻烦找上门了。
“徐年!你给我滚过来!”
老李的吼声穿透了车间的嘈杂,那声浪,硬生生压过了旁边冲床“哐当哐当”的巨响。
几个埋头干活的工人抬起头,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徐年手上还沾着机油,他没急着擦,顺手把刚拧紧的螺丝又紧了半圈,这才慢吞吞地站直身子。
铁钳被他随手扔回工具箱,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他踱步过去,眼皮懒懒地抬了抬。
老李那张黑红的脸膛子后面,果然戳着两个人影。
朱小兰双手抱在胸前,下巴颏微微抬着,一副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她旁边是老王,厂里有名的“包打听”,和王大力是一家人,担任在车间里并不讨喜,瘦得像根麻杆,身上的白衬衫不知穿了几天,领口袖口都泛着黄。
“啥事啊,李主任?嗓门这么大,吓我一跳。”徐年站住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
老李两道浓眉拧成了疙瘩,唾沫星子差点喷徐年脸上:“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外面是不是捅娄子了?有人举报你,说你手脚不干净,偷厂里的东西,还跟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败坏咱们厂的名声!”
这话音刚落,周围嗡嗡的议论声就起来了。
几个向来跟徐年不对付的老油条,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徐年没吭声,只是伸手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谁说的?”他问得轻描淡写,视线却像钩子似的,直直落在朱小兰身上。
朱小兰被他这么一看,心里莫名有点发毛,但仗着人多,腰杆立刻又挺直了,声音尖利:“徐年,你少在这儿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那点烂事儿,整个筒子楼谁不清楚?偷鸡摸狗,成天跟些地痞流氓混,怎么,还想赖账不成?”
老王赶紧在旁边敲边鼓,腔调拿捏得阴阳怪气:“就是!徐年啊,不是我说你,你家那情况,穷得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你哪来的钱买肉罐头?哪来的钱给你弟妹吃白面馒头?我看啊,八成是偷拿厂里的废铜烂铁出去卖了!”
这话够损的,周围的议论声更响了,指指点点的也不少。
徐年听着这些污蔑,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慢慢往后靠在了冰凉的铁料架子上,双手插进了裤兜。
“朱婶儿,王叔,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他声音不高,带着点儿拖腔拉调,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偷东西?败坏名声?可以啊,证据呢?总不能凭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给我定罪吧?”
朱小兰让徐年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够呛,手指头几乎要戳到他脸上:“证据?你还敢要证据?你家里那堆肉罐头是哪儿来的?你弟妹嘴里那白面馒头,不是偷的是哪儿来的?哼,谁家死了男人的孤儿寡母,日子能过得比我家还好?”
这话一出口,徐年站直了身体,慢悠悠地从兜里掏摸出一个黑乎乎的小方块,在指尖掂了掂。
朱小兰和老王都愣了一下,瞧着那玩意儿,心里忽然有点打鼓。
“朱婶儿,话可不能瞎说,容易烂舌头。”
徐年把那小玩意儿举到嘴边,像是在端详什么稀罕物,“你说我偷东西?那前天晚上,你跟王叔在筒子楼后墙根儿底下,嘀嘀咕咕地合计怎么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这儿……好像不巧录下来了点儿。”
他顿了顿,看着两人瞬间煞白的脸,继续慢条斯理地补充。
“哦,对了,好像还提到了刘主任?说他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收了你们的好处,能帮着把事儿压下去?”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得朱小兰脸色煞白。老王更是吓得往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说!谁跟她商量了?”
徐年没搭理他,手指在那个黑乎乎的小方块上按了一下。
一阵“滋啦”的杂音过后,录音器里钻出个尖细的声音,正是朱小兰。
“……那徐年就是个小杂种,还想跟我抢房子?做梦!我非叫他在厂里待不下去!老王,你去找刘主任透个气,塞点好处,他还能不帮咱们?”
声音一转,换成了老王那带点猥琐的腔调,透着股得意劲儿。
“妥了,朱姐,包我身上。咱再给他加点猛料,就说他偷厂里的废铜烂铁,看厂里开不开他!”
录音放完,车间里静得可怕工人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表情各异。
先前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油条,这会儿都讪讪地低下了头。
老李那张脸,从黑红涨成了猪肝色,又慢慢泛出青气,他瞪着朱小兰和老王,下巴上的胡子气得一抖一抖。
“朱小兰!王德发!你们俩——好大的狗胆!”
老李猛地一巴掌拍在旁边的铁皮工具箱上,“哐当”一声巨响,震得人心尖都跟着颤。
“合起伙来诬陷工友?还敢拿钱去堵主任的嘴?你们把厂规当什么了?把厂子当你们家开的?!”
朱小兰彻底慌了神,脸上那层粉扑簌簌往下掉,她拼命摆手。
“不是的!李主任,你听我解释!这录音是假的!是他徐年搞的鬼!他陷害我!”
徐年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模样。
“假的?”
他声音拖得长长的,慢悠悠接了句。
“行啊,朱婶儿,要不咱现在就上厂长办公室说道说道?顺便请刘主任也过去,当面对一对,他到底收了您多少‘好处费’?”
朱小兰嘴巴张了张,还想分辨几句,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徐年。
老王比她更不济,两条腿筛糠似的抖,整个人缩成一团,恨不得当场消失。
老李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两人的鼻子。
“你们俩,现在!立刻!跟我去厂长办公室!把事情给我原原本本交代清楚!”
他扭头看向徐年,语气明显放缓了不少。
“徐年,你也一起去,这破事儿,得有个了断。”
徐年点了下头,把那小录音器揣回兜里,临走前,淡淡地扫了朱小兰一眼。
那轻飘飘的一眼,却让朱小兰浑身一激灵,心底寒气直冒。
她梗着脖子,想瞪回去,可那眼神里,怎么也藏不住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