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听见工人说的话,眯了眯眼,脸上挂着点笑像是随口问:“厂长这回是真发火了?还是借着这事儿立威?”
那工人一听,嘿嘿乐了,夹着烟的手往旁边一甩,吐了口唾沫:“你小子还挺会猜!厂长那人,哼,表面上骂朱小兰骂得狠,实际上谁不知道?借着这机会,正好敲打敲打底下那些不听话的刺头儿!”
“敲打?”徐年故意装糊涂,抓了抓后脑勺,“咋敲打?不就扣点奖金,开了个老王?”
“嗨,你不懂!”另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工人插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神秘,“厂长最近风声紧,上面来人查账,听说查出点猫腻,厂里好几个管事的都吓得跟鹌鹑似的。这时候不抓个典型出来,谁还服他?”
徐年心头一动,脸上却没显,点点头,假装漫不经心:“哦,那厂长这回是真下狠手了。朱小兰那婆娘,怕是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夹尾巴?她敢!”竹竿男嗤笑一声,吐了口烟,“昨儿她还在食堂里骂骂咧咧,说厂长偏心,护着姓李的那帮人。啧,结果被赵副厂长的人听见了,当场就扇了她一巴掌!”
“扇了?”徐年挑眉,语气里带了点惊讶,“这赵副厂长,平时看着挺斯文的啊。”
“斯文个屁!”第一个工人摆摆手,像是嫌徐年少见多怪,“赵副厂长那人,笑面虎一个,表面和气,背地里谁惹了他,保管吃不了兜着走!朱小兰这回是撞枪口上了,听说她那亲戚,妇女主任,都不敢帮她说话了。”
徐年低头,假装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心里却把这几句话嚼了好几遍。
厂长借机立威,赵副厂长暗地里下狠手,朱小兰的靠山妇女主任还不敢吱声……这厂里的水,深得很。
他抬头,笑了笑,拍拍那工人的肩膀:“得,哥几个聊得挺热闹,我也去车间转转,回头请你们喝汽水。”
“哟,徐年,你小子啥时候这么大方了?”竹竿男乐了,冲他挤挤眼,“别光说不练啊!”
“放心,少不了你的!”徐年摆摆手,背过身,嘴角的笑淡了下去。
他慢悠悠往车间走,路上脑子里转得飞快。
朱小兰和老王的事,表面上是他们自己作死,但厂长和赵副厂长这俩人,明显在借题发挥。厂长想稳住位子,赵副厂长估计也憋着劲儿往上爬。这俩人,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至于朱小兰,哼,嘴硬归嘴硬,撞上这俩硬茬,她那点小聪明,怕是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
进了车间,机器轰隆隆的响声震得耳朵发麻。徐年戴上安全帽,沿着生锈的铁架子往里走,眼睛却没闲着。
这炼钢厂的设备,老得跟古董似的,轧钢机上油漆都掉了大半,地上油污厚得能滑一跤。几台机器边上,工人懒散地站着,嘴里叼着烟,压根没当回事。
徐年皱了皱眉,装作随意地凑到一个正在擦汗的工人旁边:“老张,这机器咋还吱吱响?又没修?”
那工人瞥了他一眼,抹了把脸上的油污,没好气道:“修?修个屁!厂里那点经费,早就被管事的拿去吃喝玩乐了!这破机器,坏了就凑合用,凑合不了就等着停工呗!”
“停工?”徐年皱眉,语气里带了点惊讶,“那不得耽误产量?厂长不管?”
“管?”老张冷笑一声,吐了口唾沫,“厂长忙着跟上面的人吃酒呢,哪有空管这些?再说了,设备坏了,停工了,责任又不在他头上,背锅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干活的?”
徐年没吭声,低头看了看脚边那台轧钢机,轴承上全是黑乎乎的油垢,螺丝都松了,怪不得运转起来跟要散架似的。
他心里冷哼一声。
这厂子,表面上热火朝天,实际上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设备老旧,管理混乱,工人没干劲,管事的只顾自己捞油水。
厂长借着朱小兰的事立威,怕是也遮不住这摊子烂账。
“姓徐的!你给我滚出来!”
一道尖嗓子,直愣愣地冲破了机器的轰鸣,带着一股子不依不饶的冲劲儿。
徐年刚把手里的扳手搁下,还没来得及抹一把额上的汗珠子,就瞅见朱小兰像个炮仗似的杵在车间门口,两手往腰上一叉,脸涨得红里透亮,活像刚出锅的猪头。
她旁边还戳着个矮墩墩的女人,穿着碎花布衫,黑色的确良裤子,手里紧紧地捏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兜子,下巴颏微微扬着,透着几分不好惹。
“哟,这不是朱大姐嘛,今儿个火气还是这么冲?”徐年不急不慢地站直了,抄起旁边搭着的一块油乎乎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昨儿那巴掌印儿,消了?”
“你少跟我在这儿放你娘的狗屁!”朱小兰往前一窜,脚下的地都被她跺得“咚”一声响,唾沫星子差点没喷到徐年脸上,“姓徐的,你小子别以为你家那点腌臜事儿老婆子我不知道!罐头?鸡汤?就你家那几个赔钱货,哪来的福气吃这些金贵玩意儿?不定是哪儿偷来的吧!”
徐年掸了掸衣角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道:“朱大姐,这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家锅里煮什么,碍着您哪根神经了不是?”
“你!”朱小兰被他这不咸不淡的话噎得直翻白眼,胸口呼哧呼哧地,跟个破风箱似的。
旁边的花布衫女人往前挪了半步,开了腔,声音不高,却一个字一个字砸得挺实:“小徐是吧?年轻人,嘴皮子是利索。不过啊,我老婆子多句嘴,做人呐,还是得脚踏实地,本本分分的,别以为自个儿攀上了谁,就能在这厂子里横着膀子走路了。”
这派头,这口气,一听就是朱小兰搬来的救兵。
车间里几个正蹲墙角抽烟歇气的工人,早就伸长了脖子,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围了过来。
“嘿,徐年,行啊你小子,又把这瘟神给招来了!”一个光膀子大汉怪叫道。
“朱小兰,你这脸皮可真不是吹的,昨天才让人家扇了,今天还敢来闹腾?不怕再挨一下?”另一个瘦猴似的工人阴阳怪气地帮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