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嘴里“啧”了一声，小声嘀咕：“这小子，胆儿还真不小……”脚底下却不慢，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下午，三号机那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比平日里敲锣打鼓还热闹几分。
工人们呼啦啦全涌了过去，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瞅，生怕错过了什么。
徐年把袖子卷到胳膊肘，站在人堆最中间，手里攥着个大号扳手，正扯着嗓子指挥两个年轻工人焊接着水管，额角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李长河依旧背着手，在人群外头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偶尔停下来，朝里面望望，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焊牢了！都给老子焊牢了！别他娘的到时候漏水，丢人！”徐年嗓子都快喊哑了，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油污，“成了！都退开点，准备试机！”
“嗡——”
水泵沉闷地响了一声，接着水流便“哗啦啦”地冲进了新焊好的冷却管路里。
轧辊缓缓转动起来，旁边临时装上的温度表，那指针跟脱了缰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一块烧得红彤彤的钢坯被送了进去，机器轰鸣，片刻之后，一块钢板就从另一头出来了。
嚯！
那钢板，出来那个平整劲儿，边角也干净，没一点儿卷边毛刺。
“成了！真成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接着就是一片叫好声。
李长河也三两步挤了进来，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在刚出来的钢板上摸了摸，又抬头看了看那还在往下走的温度表。
他站起身，一巴掌呼在徐年肩膀上，力道不轻：“行啊你小子！这脑瓜子，真不是白长的！”
“李主任，王师傅，”徐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得改呢！”
“哦？你小子还有后招？”李长河眉毛一挑。
“嘿！还真行！”王师傅凑过去，摸了摸钢板，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这质量，比一号机还好！”
周围的工人炸了锅，七嘴八舌嚷开了：
“徐年，你这脑子咋长的？”
“牛啊！这得省多少废料！”
“李主任，这小子可得好好提拔！”
李长河那张被旱烟熏黄的脸，此刻有点儿绷不住。
他重重咳了一声，压下周围的嘈杂：“行了，都别吵吵把火的！徐年，你这事儿……干得漂亮！”
他顿了顿，语气里那股子平日的生硬也软了几分，“回头我跟厂长说说，给你小子记上一功。”
徐年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汗水混着油污，倒显得实在：“主任，主要还是想着，咱厂效益上去了，大伙儿年底也能多拿俩子儿。”
这话一出，周围的工人们更是乐开了花，七嘴八舌地附和，气氛比那刚出炉的钢板还要热烫。
散工的哨声响了，李长河却没急着走，反常地把徐年拉到一旁，那蒲扇似的大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力道不轻：“小徐，你这脑瓜子，活泛！以后有什么新道道，直接来找我，别一个人闷头琢磨。”
徐年应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李主任是认可了，可厂里能拍板的，还有更大的头儿。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厂里召开全体职工大会。
扩音喇叭里，厂长周德全的声音洪亮，手里挥舞着几页纸，正是徐年那份策划：“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们一车间的徐年同志，搞技术革新，在三号机上试验成功了！我跟你们说，废品率，一下子降了三成！产量，提高了百分之十五！这是什么？这是大功一件！”
“哗——”底下掌声跟炸了锅似的。
工人们的脑袋齐刷刷转向徐年，那份佩服是实打实的。
徐北也挤在人堆里，咧着大嘴傻乐，要不是人多，他高低得喊一嗓子：“那是我哥！”
主席台上，副厂长赵有才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却微微侧身，凑到周德全耳边，声音压得低：“老周，这徐年，是块好料，得往咱们这边拉拉。”
周德全深以为然地点头，对着台下招手：“徐年同志，来，上来说几句！”
徐年被这阵仗弄得一愣，还是硬着头皮上了台，接过周德全递来的麦克风，磕磕巴巴地开了口：“厂长，各位师傅、兄弟们，我也没啥好说的。就是瞅着咱们厂有些机器三天两头闹毛病，耽误生产，大伙儿也跟着少挣。我就瞎琢磨，看能不能改改。运气好，捣鼓成了，没给大家伙儿添麻烦。”
朴实无华，却比什么华丽辞藻都来劲儿。
台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人群后头，朱小兰的脸拉得老长，几乎能滴出墨水，嘴里不干不净地小声啐骂：“什么玩意儿，踩了狗屎！”
会议一结束，赵有才就笑眯眯地把徐年叫进了他那间宽敞的办公室。
“小徐啊，”赵有才亲自递上一支“大前门”，又给点上火，态度亲切得让人有点儿发毛，“你那个策划，我看过了，写得好！全厂上下，没一个不服气的。怎么样，以后多跟我亲近亲近，有我老赵照着，保管你小子在厂里横着走！”
徐年接过烟，夹在指间，却没有抽，脸上带着点儿年轻人特有的憨直，又似乎藏着点别的什么：“谢赵副厂长看得起，我就是个一线工人，能把手头的活儿干好，让大家伙儿多拿点实在的，就心满意足了。”
赵有才脸上的笑容滞了滞，随即又恢复如常，摆摆手：“年轻人有觉悟，好，好啊。”
徐年出了办公室的门，外头的天，瓦蓝瓦蓝的。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刚才在赵有才办公室里憋着的那股劲儿，这才松快了些。
“这厂子，还真不是铁板一块啊。”他嘀咕了一句，抬脚往车间走。
“徐哥！徐哥！”徐北从车间门口探出个脑袋，神神秘秘地招手，“快来快来，王师傅找你呢，说是有个新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