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日未时
“尤师长,下一站就是尤好福的家了。”戴知机心中算过路线,告尤慎道。
尤慎点点头,望向身后整齐列队的军士们,他处理完与献祥的双方会谈,十万火急就赶来了紫烟村,巳时刚到,牛摸鱼就让他和二师骑兵营一连的军士一道寻访涉事齿蛮族村民的家。气氛没有想象中的紧张,一连的士兵温顺的像群绵羊,很难想象这样的队伍会做出斗殴杀人的事情。
跑过这么多家,到现在,村中刚开始凝固的气息流动起来,不过到了死者家属这里,难免还是有棘手的地方。
“尤师长,我们需不需要准备一些东西?”戴知机抿嘴问道。
“什么东西?”
“像礼物……或者说慰问品之类的。”
“不用了,”尤慎摆摆手,示意引导带路,“只要带着一颗红心就行了,如果没有这颗心,再多的礼物也是白搭。”
许多军士下意识轻抚左胸。戴知机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看来这位尤师长不只是沉默寡言,确实是含着愠怒。戴知机对路上热情招呼的村民回以和善颜色,总算还是有些值得欣慰的地方——经过前一段的寻访,村民眼中的惊疑缓和了许多。
“尤师长,我们到了。这里就是尤好福先生的家。”引导在一幢简陋的平房前顿足,村缘的路果然要比村中盘综错杂的小径好走不少。
队中的潘松武仰首望向小房,除了篱笆围住的小小院落和院子里点缀青葱的翻土,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屋上造了个人形顶,奈何无一砖片瓦,横梁就裸露在外,空荡荡的,这是为了接纳新进人口抢造的典型独体房。
“好。”尤慎步上台阶,轻轻敲响木门,这大门不像看上去那样松垮,触感绝似坚挺的墙壁。
“谁?”
屋内飘来的颤声渗出门缝,尤慎贴近门轻声说道:“优皮鲁,空门优,似伍(优皮鲁,开门吧,是我)。”
门缓缓拉开半边,阴影中,一个精瘦的女子牵着一个及膝高的小男孩,颤颤巍巍探出半边门来,“太王,泥东余来达(大王,您终于来了)。”
尤慎微微颔首,身后传来“敬礼”的高呼,女子赶忙将孩子拉到身后,脸上的惊恐几乎溢出。
尤慎看过身后整齐敬礼的军士们,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轻抚尤花的细肩,“别怕,他们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
“尤花大姐,我们骑兵营第一连治军不严,今天特地来向您赔罪致歉!”戴知机与众军士放下右手,他环顾身后,由潘松武率队出列,向尤花深深鞠躬。
尤花紧蹙双眉,不觉往后退了一步,沉默着望向尤慎。
“他们是真心来向你道歉的,军事委员会已经做出了指示,要严惩参与斗殴的军队涉事者,紫烟村的委员分会会特别照顾你们,现在牛首委还有其他事脱不开身,等他有了空闲,马上就会亲自登门致歉。”尤慎解释着,紧紧拉住尤花的手,这个正值人生壮年的女人悄默无声地流下了两条曲折的水痕。
“母亲……”小男孩攥住母亲的衣角,已是热泪盈眶。
“尤花大姐,我对不住您……我不求您的原谅,只希望给您道个歉……我错了,错得非常彻底……”那对膝盖骨在石面碰出沉闷的响动,跪在地上的郭俊额头与冰冷的地面接在一处,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灰尘融在热液里,在他面庞上纵横分流。
尤花满是老茧的手紧紧包住掌中的小肉团,沉默了好半晌,脸上的肌肉呆滞了,也许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终于,她微启干裂的嘴唇,尤慎不住地点着头,话音尤有回响,尤花毫无先兆别过脸去,将窗牖隐藏在黑暗之中。
尤慎望向松立的潘松武和伏在地上的郭俊,他们身后,涉事的军士们自发又鞠了一躬,“潘松武、郭俊……一连的……兄弟们,尤大姐说她接受你们的道歉,希望以后紫烟村的同胞可以愉快地生活,不会再有她这样的遭遇。”
“尤花大姐,我们听到了,以后我们绝不再犯这样的错误,我们会保卫好紫烟村的和平,让大家……包括齿蛮族同胞在内的所有人过得安宁……”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突然开口的潘松武身上,毫不客气地说,尤慎一直将其视作哑巴,现在想来,一连之长要是个哑巴,又怎么号令全连呢?
气氛很沉闷,像卷集一团的浓云,大家不约而同望向北方,那里响彻云霄的声响,好歹将密云吹得舒卷了些。
村中央的广场,牛摸鱼立于土台之上,台下已然聚集了不少人,却少见穿着兽皮衣的乡亲。牛摸鱼站在台上捣鼓着手中套着圆球的长筒,对着球体咳了两声,连接着的长方体即时发出他的咳嗽。
“老田,你哪弄来的这新奇玩意?还挺好使。”牛摸鱼悬着话筒,轻声问身边的田润流。
“这东西是荣镇长发下来的,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呢,只要有自然光就能用!”田润流耐不住在音箱上拍个响劲,真是好不得意。
“荣默?”牛摸鱼不住挑眉,看台下人群边缘兽皮衣的村民渐渐聚多,暗松了口气,“行,等事办了我回去问问他,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
额绑污浊白巾的汉子手中挑根扁担倚在墙壁上,一身绸缎的先生摆弄着头上圆檐帽,扛着锄头的男人喘着粗气,这便是这一方地界的众生相。面向这些紫烟村的老熟人们,拂面而来的凉风也变得热气腾腾,牛摸鱼立于台上,手捧话筒,仿佛收成大会上作报告的老汉,“父老乡亲们,今天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搭个台子呢?咱们不是要唱戏,也不是要搞红叶城里那一套,弄个什么公审,我们委员会承办的,就是我头上横幅上写的——大众交流大会。”
“这个牛摸鱼,特别爱搞些新奇玩意。”牛摸鱼心里帮乡亲们做了此刻念想,也顾不上听台下村民纷纷扰扰。
“这个大众交流大会,从紫烟村开始,以后三村一镇都要定期召开,再慢慢推广到各个小村落。群众交流大会,我们是要干什么呢?就是大家把自己对委员会的不满说出来,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对咱们村子的建设有什么意见,都可以畅所欲言!”
牛摸鱼特意换了口气,才发现台下安静不少。他蓄满了气,又要准备继续说话。
“牛首委,我家里媳妇儿老是骂我,会里能整好吗?”
牛摸鱼僵硬了神情,轻咬着下唇瓣,广场上的村民们轰然大笑。
“你说什么呢!要不是你好吃懒做,我会骂你?”一个女子挤过人群,来到说话男子的身边狠狠拍过男子胸膛,又引起一阵笑浪。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啊,这家长里短的,咱们行政力量一般就不介入了,”牛摸鱼摆摆手,静待躁动的众人安静,面皮扯下来,“我相信大家应该已经都听说了昨天村里发生的斗殴,我们紫烟军第二师直属骑兵营一个连,在村中公然挑衅齿蛮族同胞,他们动手伤了很多人,还有齿蛮族同胞在这次斗殴事件中不幸丧生。这种行为,是无耻之尤!我和军委会商议过了,一定要严惩,就这两天,我们会就这件事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来表个态吧,”田润流来到台前,举起粗壮的右臂,“我相信牛首委会处理好这件事。作为斗殴事件的处理者和见证者,我看到首委为了处理好这件事,不辞辛苦,不论早晚,这两天我跟着牛首委,确确实实看到了牛首委处理好这件事的决心!”
“军队的处理结果还要等个两三天,但参与斗殴的齿蛮族同胞,我们一律不问,这一点是非常清楚的,”牛摸鱼放下话筒,扯着嗓子呼喊起来,“乡亲们,我说的,要在大众大会上交流的就是这样的事嘛!军队要是扰民,就不成其军队;还有像现在村里乡亲的住宿问题,现在突然增了很多同胞,房屋紧俏,委员会都是清楚的,我们一直在寻找解决的方法,要是大家有什么高见,掌握了我们不晓得的技术,能提出来,那是一定要重赏的;还有粮食问题,我们的农业专家——荣默荣镇长总着这个项目,这都是需要大家踊跃参与的。总之,不管是什么问题,不管是什么话题,我们的主旨只有一个:让大家过得更舒服,更幸福,只有大家吃饱喝足了,过得舒舒服服了,我们郡西才能建设好,我们的军队才有战斗力!这不是一句空话,我们委员会每天都在努力把这些落到实处!”
“这位乡亲有什么想说的?请讲吧。”眼尖的牛摸鱼瞥到人群中举起的手,立马邀请道。
男人咽了口唾沫,“首……首委……宣尚郡东北部的密林边缘有一种黏土,用来建房子坚固又好看……”
“好!”牛摸鱼雄浑的声音着实让众人一个激灵,“这就是很好的意见嘛!老乡,你叫什么名字?”
“林矩呈。”
“林老乡,就请你到紫委会里细说吧。”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