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四日未时
空廌随意用手帕擦去嘴角油渍，翻看桌上一叠厚厚的卷宗，“就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已经把史夕惕的罪名落了个七七八八，哼哼，说里面没有蹊跷只怕是鬼都不信。”
“可惜昨晚尤师长没能把人抓回来，他可是联系所有信息的关键人物——不过这也正是他逃走的目的，现在我们整个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史夕惕的身上。”
“老廖，我现在想起村子里的大公子，还真是恨得牙痒痒……”
“老童，我们手里没有和他有关的证据，绝对不能意气用事。”
“这点还不用你提醒我。只是想起在红叶的时候，那些司刑的手段，想必你也多少听闻过，我们只要严谨一点，在这个夹缝里，就已经是吹毛求疵的暴君了。”空廌笑着，露出半边尖牙，廖于飞却瞥过，脸牢牢绷住。
“两位委员，史公子来了。”
空廌与廖于飞面面相觑，虽然对史秋茗的盘问也是必要，但空廌还没打算这样提速。廖于飞一面让史秋茗进屋，一面坐到了空廌身边。史秋茗忍不住咳了两声，稍稍清了清嗓子，默然坐到书桌对面。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空廌沉声问道。
“我是代我父亲来的，他决定辞去楼水村长的职务。”
仙乡镇镇公馆会议室
骆一坨和牛摸鱼一边交换意见，一边在纸上做简单记录，“用齿蛮换取通路社军火的提案没有可行性，第一，凿齿是大型生物，不存在秘密交易的可能性，交易之初就会完全暴露；第二，我们在和齿蛮方面的交接上存在困难，而且凿齿的数量相当有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以凿齿为基础组成的骑兵营是第三师的王牌，是紫烟军军事上不可忽视的力量。这个议案不予考虑。”
卜时渊环望屋内众人，除了紫委会，军委的许多人也参加了会议。从清晨到现在，围绕着通路社军火交易的议题，提出的议案不下二十项，交换物包括紫烟山中的光珠、系柳特产的舞鲤、仙乡镇渊洪雕艺的木品、方才刚被否决的凿齿等等。军委这边的人几乎没有发过言，想必会议刚开始还能听着提案心中偷乐，这么大半晌拉锯下来，终于连列席的兴致也消磨殆尽。
卜时渊稍挠手背，茶水带起热燥，在窸窸窣窣的耳语中举起手，旋即将手中仅有的文本转交上座的荣默，转到牛摸鱼手中，“这是我从自己的私事里获得的一点灵感。我朋友家有个小女儿，她一直想学裁缝，她和我说，这叫‘服装设计’，也就是自己设计上衣下绔。为了这件事，我特别作了一些调查，有一点意外收获。”
卜时渊拿出脚边的木盒，从中取出一件泛光的长衣，“这种衣服，想必在座有很多委员见过，大家一般叫它‘宣尚衣’，直到前天我才知道，这种衣服就出自于仙乡镇苍筤布坊坊主陶僮祁先生之手，他小时候在云蛮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随母亲回到了仙乡镇，他根据从云蛮、齿蛮传统服饰那里得到了灵感，创作出了这种行动方便、制作精美的‘宣尚衣’。宣尚衣一经推出就大获好评，不只在红叶畅销，就算在楚泽、河央、越桑也小有名气，常常有达官贵人特别远来定制。”
“关于这点，我可以做一些补充，”张雄怀举手发言，“我们在北方的时候，见到的服饰大多是宽袖松袍，即便是农夫，也不过是束紧手臂裤脚的粗布衣，像宣尚衣这种兼顾美型、方便的服饰，在北方没有理由不受欢迎。”
“这正是我的想法，我们可以以苍筤布坊为基点，授权通路社，在中州、震州和别的地方售卖，说到底，通路社不过是充当一个中间商的角色，这是军火和服饰的双向流通。”
牛摸鱼见委员们振作起一些精神，颔首道：“这个方案有一定可行性。我再补充一点：除了宣尚衣，我们还可以自己设计更多有特色的衣服。”
“只是一件衣服，真能卖得出去吗？军火可是实打实的东西。”荣默抱胸蹙眉。
“人喜欢给想象加上额外价值，只要我们自己相信，就不怕别人不信。”卜时渊笑道。
廖于飞肃然脸色，端坐直望，“史公子，辞不辞职不是史村长和你可以擅自决定的，必须通报中央，由中央来定夺。”
史秋茗一怔，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是，是我们操之过急了，我回去就和父亲写信上报中央。”
“因为史夕惕的事情后悔了吗？”空廌仰首问道。
“我们就算后悔也没有用，他从小就娇惯坏了，我和父亲说过他很多次，他总是听不进去，这些年他假借家里的权势，干了这么多畜生不如的事情，现在又这么跑了，我们必须要承担这个责任。”史秋茗缓缓低下头，犬齿下的纯肉渗着鲜红。
“你没有必要做这么多的掩饰，我们拿不出什么证据给你定罪，关于你的事我们的假设居多——但有一件事我基本上能确定，”空廌握住廖于飞拍他腿的手，倒在椅背深深吐了一口气，“史公子，你的妻子姜倩和你分居了很久了吧？”
史秋茗看过两人，眨了眨眼，“她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恐怕未必，”空廌盯着对座的男人，胡茬从男人的两腮一直延伸到下颏，唇下很干净，脸庞肌肉几近凝滞，只能从其双眉读出隐隐的怒火，“我得到消息说，姜倩和你婚居期间在外有私，但是你知道后却没有声张，而是默默和她分了居，除了不想给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还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两个对你很重要的人：你的发妻和堂兄弟。”
史秋茗并不回答，缓缓起离椅面，俯视着空、廖两人，“我就早点回去起草请示了，楼水在两位委员手里一定能更好。”
“亲情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不论他在外面做了多少错事，哪怕是触碰到你的红线，你也依然能够包容，甚至还想方设法让他逃出去。”
“亲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依我看，相信血缘不过是人类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种陋习，没有多余的物资，兄弟姐妹共同度过难关，当产生了多余的财产，就要开始争夺占有，一个什么都唾手可得的人，他一定要占有全部，一丝一毫都不放过。所以上面就有统筹，代表秩序的审判就是这么一回事。”
史秋茗轻轻啧嘴，深深呼了一口气，走出沉闷的八方。
红叶城安氏商行总处
安若素轻抿香茗，将留下底水的瓷杯放下，深深呼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外面又传来粗犷的吆喝声，只恨不得向全天下宣告存在。
“这些汉子又来了，一天天的，也不嫌累。”吴依给安若素续上茶水，不觉感慨。
“这也没办法，毕竟狗性随主。”安若素笑答着，行人却突然进来通告南处来人，他回往书房，让行人请进。
面容严肃的男人携着风尘步入书室，不待安若素开口便自行坐在桌旁。
“看茶，”安若素吩咐着，开完窗堪堪回座，“奚叔有些不高兴？”
“我就是想高兴，也有人不愿意啊。”奚梓材推盏摇头，从怀里拿出书信拍在桌面。
安若素自顾自拆信看了，不觉勾起嘴角，“奚叔还是明事理的，南处交通小石城，更是沟通越桑的要道，收权也是自然之势，不过与其落于荣秀这种首鼠两端人之手，还不如让更有能力，更明智的人来掌权。”
“就算冉商主去位，荣秀也不可能自己交出南处。”
“这简单，只需要奚叔放出一点消息，这件事就由不得荣秀了。”安若素笑道。
小荫林
“把他翻下去！身材没有那么高大，就要充分发挥你精壮和敏捷的优势！”蓝榘镇指点着队中单对单对练的军士，眼看压在底下的军士苦苦用力，终究还是没能把身上的男人翻过来。蓝榘镇将水袋抛给两人，着手安排下一队单练。
“蓝队。”
蓝榘镇一怔，回头望去，一道人影从林枝窜下，即便是相处稍久，仍然惊异于昌沛荣的神出鬼没。众人见状也停下动作，都围上来。
“首委亲自让我带信过来。”
蓝榘镇接过昌沛荣的信件，上面却只有些鬼画符，他翻过面来，终于在白底黑印的纸面上看到略显模糊的正文：
十月二十四日午时信
特别行动第一队队长平波清、副队长蓝榘镇，据第二师可靠报告，近来紫烟村北部紫烟山区屡次出现异怪巨人，已影响采野取薪乃至紫烟村民安全，现决定特别行动第一队、独立特别行动小队协同于紫烟山地区展开调查，并及时报告中央，将调查报告呈报首委。接信日整顿后立即启程。
牛、骆。
“看来我们要马上派人去通知队长了。”
“蓝队，我们直接去紫烟村就好，首委已经派专人去通知平队和隆队了。”昌沛荣收起信件，向蓝榘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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