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四日辰时
隆岚钟、韩雬雯归队,在寨中暖食热浴、休养生息自不在话下,身体稍复,隆岚钟向委员、师长们汇报过掉下冰窟、洞府苏醒得救云云,必欲再往洞中探访“武衡城所”。由四人定策,派出一个连队并独立小队前往探索,如韩雬雯、汤心练冻伤、伤重仍然在寨将养,骆一坨、隆岚钟领队出发。
向东而行,直入山林,众人形成分散队列,隆、骆等在前引路。隆岚钟斩梢扒草,耐不住矛锋在背,回首直视,聚焦目光如烟而散,“我脸上有什么怪东西吗?”
比垂耳须臾晃神,抬头迎上直勾勾的目光,已是箭在弦上,“没有……”
“那就继续走。”
“在下有点奇怪……”比垂耳赶着余热,更是个不吐不快,“隆公在长道上受了这么重的伤,两三天的功夫完好如初……虽然知道术士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想不到恢复力这么强。”
“我也不太清楚,醒来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完好如初了,说到底人类对术数的了解还是太少了。”隆岚钟打个马虎眼,左来目光锐利未减,他眼下疲于应付,好在林丛将尽,众人依着林缘稍作整顿。
骆一坨靠在树身,观察巨人落村民往来动静:载锄翻土、坐织起戏,确是一派祥和,然而隔绝的无虑在他眼里反而诡异,“就按原定计划行事吧。”
“老骆,巨人落在郡西境内,处置权当然在紫委会手上。长期的封闭已经让他们习惯自给自足的生活了,贸然介入肯定是弊大于利的。”
“你放心吧,我们和你一样都有分寸,长期维持现状是必要的。”
隆岚钟与骆一坨互为颔首,那时前者带上柳惜时、邱幼璇去了,温玉妆在林中盯得紧迫。甲丘乐悄然落在温玉妆身边,眼看村民们众星拱月般向隆岚钟围拢。
“那……真的是隆岚钟吗?”温玉妆沉声发问,这一问冲撞在甲丘乐脑门上,让他摸不清是喃喃的自语还是抛出的话头。
“怎么?”
“感觉……气质上不太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化了……”
甲丘乐沉默不语,这同样是他想弄明白的问题,锐利与风行仍旧,行路添下难言的从容,特别是冰窟生还的冲击令他如在毫无真切的梦境,隆岚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恍惚的韩雬雯那里也无消息可据。
骆一坨见隆岚钟抬手示意,连队当即在林缘列阵,由隆岚钟领头向洞口进发。不少村民聚在村口,要把这支陌生的队伍看尽,隆岚钟心中默算队伍与村落的距离,绕远登上石阶,护卫让路行礼,紫烟军一路通行无阻。
“知机,你领队先行。”
戴知机呼应领队依岩壁而行,隆岚钟刚要启口,骆一坨摆手夺话,“岚钟,遵照命令行事。”
隆岚钟当时闭口不语,一切由骆一坨调配,各队皆依令而行。下到洞穴,形成四人距离的断续队列继续向内穴行进。比垂耳列在中队,四下观望,火光摇曳,荧光忽明,与初到长道时无异。步下硌脚的阶梯,比垂耳跟随前方松香而行,无质感应依岩壁深行绵长隧道,直到超出了感应范围。
“就是这了,”隆岚钟顺道传音,紫烟军队列严整顿步转向,目光聚焦在左侧岩壁,“接下来的路,我和比垂耳要走在最前锋,如果有无质陷阱只有我们两个能应付。”
骆一坨望过半低头的比垂耳,温玉妆只是呆呆地面向岩面,“能不能保证队伍的安全?我们要为整个队伍负责。”
“九成的把握——按照现有情报,武衡城所已经是完全的荒城,在这一侧我们可能是唯一的活物。决断权全在你手里。”
见比垂耳侧身点头,骆一坨也不再阻挠。隆岚钟将手置于岩面,感官震动由远而近;比垂耳下意识退后,传导的能量萦绕身侧,这种浓度几乎令他窒息。一段横截面凭空消失,展现在众人眼帘下的是两人同肩宽的长道,顺序安放的萤灯布置在平整的两侧墙面,像在夹道欢迎。
“比垂耳,防守全都交给你了。”隆岚钟与比垂耳、骆一坨一组为前锋,顺着柔色的清光行进。清脆的嗒哒在左右碰撞交合,脉动的节律戛然散在波光粼闪的石面。
“就要重新进入开阔地面,重整队列后再继续前进。”
戴知机闻言向身后队伍举手示意,手势由队首向队尾依次传递。隆岚钟率先踏过路口,地势蓦然拔起,圆阵浮现,隆岚钟一个激灵僵在原地,前方的高台洞口后,映出的分明是皑皑的冰原。
“你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比垂耳时下警觉,回望身后队列,才察觉地界空旷,众人早脱出夹缝,都在四下张望、举动无主。
“大家都不要动!”隆岚钟高声嘱咐,呼喊与远处回波重叠,形成阵阵回音。
“怎么回事?”温玉妆与甲丘乐相觑无言,柳惜时只觉迎面寒风骤起,整个山穴冷气逼人。剑柄在手,剑刃露形,邱幼璇的手肘却为无形的硬块阻挡,连双脚也牢牢锢住。
“这里是什么地方?”骆一坨环顾四周,青苔沿幔,气雾蒸腾,远处沉暗无光,开阔地面危机四伏,线性队列在此毫无意义。
“前面就是我们遇险的冰道坳冰衢,按理说应该在另一边的深处。”隆岚钟谨慎地概括位置,“原来应该没有这么冷”这句半疑的话始终憋在心间。
“重新调整队列,有序向后退却。”
“老骆,先别动,有点不对劲,”隆岚钟打断命令,转向身后的比、温、甲等人,“你们看到右边岩石上的凸起了没有?”
“凸起?”众人皆是摸不着头脑,闻言看向右侧,借着微光探照,不远处的岩石上有着无数不规则的凸起。
“按照直线思维来作解,以生物本身为观测点,生物配备感官正是用来感知外部世界,在这个意义上,认知和外部世界是对等的,但是,感官作用后,对外部世界信息的接收就成了不可逆的过程,因此外部世界又限制了生物的感官。可是对于生物这个观测点来说,外部世界的信息只有可利用和不可利用的区别,这就是意义的产生,也是认识的有限性,比如说,这个岩面上不平的凸起可能会划伤我们的皮肤,这就是一个可利用的信息,但如果这是一面平整光滑的岩壁,而且非常坚实,那我们就会把它作为环境的一部分自然接受下来,并在感官里淡化对这个不可利用信息的意识,腾出有限的感官去加强对可用信息的意识。”
“你在说……”温玉妆言语未尽,那岩壁竟逐渐凹形乃至平缓如镜,惹得她一时噤声。
“隆公,你是说……这些都是你感官控制的?”
“该说是意识上的,”隆岚钟不肯放过比垂耳措辞上的纰漏,“最奇怪的点在于这里的湿冷,感官对温度的反应本来是倒逼生物采取相应措施调节体温以维持正常的生理活动,就像畏光的人要戴上眼罩;不用到这里,我就会穿上厚厚的保暖衣物——因为我早就知道这里很冷,可是这只是一种先入为主的偏见,实际上,这里其实很热,热到人忍不住要吐舌头,要光着膀子不停擦汗。”
隆岚钟话音未落,紫烟军众人只觉燥热难耐,身上厚厚的皮衣已然兜不住,都作解衣凉快的打算,须臾间淋漓的汗珠已快将层层厚衣浸透。隆岚钟耐着酷暑,洞口后的冰原只是纹丝不动,他想着:我能感知到里外的无穷一切;致密的黑瞳化为无数颗粒做起了毫无规律的自由运动,它们交合、碰撞,排斥、吸引,直到那屏息的刹那,归结一处,清晰地映照出洞顶的闪烁。
“就在那!”隆岚钟抬手发力,怒窜的火焰吞噬半片洞顶,众人眼帘中忽闪的场景模糊、融化。就在邱幼璇晃神的片刻,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肘顶在了光滑的岩面,无论酷暑、寒冻,都随摇曳的梦境一同散去,单单留下阴冷的气氛,引她打个寒颤。
骆一坨凝视洞口地上破损的金属装置,无奈昏花老眼何,满心只想再进一步去观察,印象中高落的悬崖却让他一阵恶寒,“我们现在怎么办?”
“危机应该……已经解除了?”比垂耳试探性地发问。
“我们还可以谨慎前进。”隆岚钟回首与骆一坨四目相对,只待老骆首肯,右手自借皮衣角沿包起装置,捧在胸前细细察看。
骆一坨凑近脸庞,隆岚钟的三指捏住的是一个白色手环状的器具,其上遍布烧痕,手环中央嵌着泛光的沉暗金属。
“我以前在典籍上读到过这种精神控制法,没想到作用起来这么突然。”比垂耳抹去额上冷汗,不住感叹,“要不是隆公艺高人胆大,恐怕麻烦会大得多。”
“这个精神控制法应该是以我的精神为核心,辐射到所有周边的人,从过程上来看只是单纯制造出‘前方危险’的假象,威胁性很有限,不过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研究样本。”
“这个是固定装置?”骆一坨一边示意隆岚钟继续向空穴内进发,一边吩咐后队众人跟上。
“不会有错,我和雬雯是直接从水面上掉下来,然后从里面走出去的,这一次重新从外面进来就触发了这个装置。看来这里的设计很精密,稍微有一点路径上的差错都不行。”
骆一坨听得迷糊,回神时,不绝的惊叹已萦绕于耳,他顺着众人的目光仰首而望,盈盈的水幕横在洞顶,任它波推浪行,水族泅游,自成一方剔透天地,又放眼四缘,皆有岩石阻隔,只是济出一片的水幕,仿若有无形的薄膜兜住流波,不使下倾。
“这应该是用无质技术实现的,空出来的水幕下面有很明显的无质反应。”隆岚钟解释着,趁着众人惊异的功夫趋光而去——无意间盘转的石门已然大开。
阳光洒照身上,驱散洞府的阴冷,隆岚钟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石门之外,笔直的石路连接苍翠满布的阶梯,其上楼宇牌店鳞次栉比,更远则为门框束缚了视野,还需移步观望;门外两旁是从未见过的风格建筑,他的目光定格在右侧的门牌上,那时连队已经重新调整队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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