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这么个小子来审我?你们廖委员呢?”张马鹿翘着二郎腿,刚想靠在椅背,束在桌面的双手却拉得生疼,不得已摆正坐姿。
“怎么说话的?坐好了!”丁永昶脸色阴沉,虎虓回响在石室,震得马路心颤。
“娘的,你们廖委员说话细声细气,你倒摆起脸色来了,丁司安,我可告诉你,说不说全在我!”
“你能不能出去全在我们!不想死在牢里就给我老实点!”丁永昶将水杯狠狠砸在桌面,给张马鹿鼻尖一线溅满水渍。
张马鹿撇头扁嘴,闷闷哼了一声,龙东柏心下稍松。
“张马鹿,我们廖委员给你减刑的保证是作数的,只要你积极配合,帮我们把葛珠马赞的事情处理好,就能争取早日出狱。”
“这位……委员?怎么称呼的?上次你们廖委员不是说不能信我?这次怎么又来了?没活了吧?”张马鹿一时来了兴致,延颈盯住了龙东柏。
“你上次说是和葛珠马赞的熟人把他儿子葛汉心珠给拐走的,我们已经向老人确认过了,说明你说的还是有可信度的。今天你就把整个事情都给我们说说,你不是吵着要吃烤鸽子么?说得有用可以给你加顿餐。”
“哎!我说,我说!还得是委员老爷!”张马鹿瞥过丁永昶不无得意,微微抬头间,眼前浮现出漫漫的沙野,“那得有二十来年了,那个时候我跟任坨子和彭大翼去兑州卖草帽亏了本。”
“任坨子和彭大翼是什么人?”
“什么人?”张马鹿瞪大了眼,“就是我那时两个耍伴啊,我们三个都是中州栖阳的,经常一起喝酒,当时没钱用,商量着做点生意,我现在算是清白了,咱们三个会做个屁的生意,每日磨尽嘴皮子,一个铜子都到不了手。还不如……”
“你们是怎么碰上葛珠马赞和葛汉心珠的?”
“不是生意折了本嘛,家都回不了,任坨子就说他在兑州有个熟人,是以前在栖阳一起做过挑夫的,到了才知道,就是你们说的这个……那个……葛什么马?反正这人长得不高,倒是挺热情的,家里一个婆娘一个小崽子,每天找地放羊,我们找他住的包还费了些功夫。”
“你们是怎么想着要拐卖葛汉心珠?”龙东柏言语低沉,手下笔锋却高亢。
“可不是我,我可没参与,我平时是没做什么好事,可也做不出这种畜生事啊!”
“好了好了!你继续说下去。”丁永昶插入扳正。
张马鹿咽了口水,旋即清了清嗓子,如何也看不到埋头写字的委员老爷神色,“任坨子这玩意长得贼眉鼠眼的,平时就爱小偷小摸,咱们几个不是没盘缠嘛,他就打起小鬼……孩子的主意了,说是他有个一起玩的,拐了得有三个小孩,每次卖出去一个够玩两三个月。”
“既然你说你不想干这种事,怎么不自己先走掉?”龙东柏缓缓抬头,锐利的光锋刺得张马鹿不由自主一颤。
“老爷,这不是说了嘛,我身上一个铜子没有啊,那矮……葛什么马的给的钱全在任坨子身上,我不跟着他家要回不去了!”
龙东柏不失戏谑看着晃动的桌子,老油子快滑不动了,“你们是从驭鹿冲出发吧?怎么把心珠拐出去、往哪里走的?”
“不记得那鸟地方叫什么了,反正是个什么冲。不是任坨子这王八脑子灵光嘛,人家公婆出去放羊,叫他看家,结果他跟那小孩说小孩爹让他把小孩带出玩,我就跟着任坨子、彭大翼把小孩带上路了。我们怕公婆回来知道了往东追,就直接往南跑了,任坨子知道短金卫人十里八乡都认得,跑到献祥这边才敢找下家。”
“找到了?”
“没找到,这孩子聪明得很,跟着我们走了小半个月,觉得不对劲就要回去,到别人家也是闹个不停。孩子嘛,一定得找小的卖,大了认人,这小孩又特别聪明……任坨子没法子,愣是拖着到了宣尚这边,蛮子不说话的,见我们就要砍,我们是跟老鼠一样窜着才到红叶这边来。”
“心珠就这么乖乖地跟着你们走到红叶这边?”
“怎么可能,这孩子闹着呢!任坨子还只是骂两句,彭大翼这小子人高马大的,不耐烦直接就上手了,下手一次比一次重,把小孩都给揍得不敢说话了,任坨子在楼水这边好不容易找到个下家,结果人家看这孩子身上到处是伤,说死了不肯要过去。他娘的,把任坨子气的,在我跟前把长臂猴……骂得彭大翼祖上三代坟都给掘了,看人家人高马大的又不敢当面发火……”
“那心珠呢?你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这孩子你们是找不着了,”张马鹿歇下酸麻的手腕,手指却直挺挺翘起来,“到楼水这边我们身上早就没有什么盘缠了,一路上都是讨饭、扒袋过来的,任坨子嫌这孩子太碍事,就跟彭大翼两个合计把他干了。他们是找了一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把孩子带到山上去,我只在山腰等他们,回来孩子就没见了,他们说他们把小孩从山上扔到河里去了,就是这边的河——这条楼水。”
“砰!”
张马鹿两腿一蹬,凳子望后便倒,他前臂却恰在桌面,臀下两瓣悬在半空,差点没把胳膊拽断。
“永昶,你冷静点。”龙东柏轻抚丁永昶的背,起身将凳子给张马鹿搬好,还得平抚张马鹿情绪,急促的敲门声让身下这小子背过大半气去。
“龙书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你们忙自己的去吧!”龙东柏一边拍动张马鹿的肩,一边答应门外问话,又给张马鹿喂了口水,待肩膀耸动稍缓,这才回到座上。
“你有没有任驼子和彭大翼的消息?”丁永昶停不下汹涌思绪,由思路牵着,自然脱口相问。
“两位大人,任驼子你们怕是找不着了,”张马鹿滴溜溜转了眼珠子,凑近桌面,恨不能把头埋到木板下面,“他死了估计得有十来年了,我们二十多年前就是在楼水这分的手,任驼子说是要去震州那边,他说震州玩乐多,没人管,遍地都是黄金。我本来还说天远地远的,以后是死是活跟咱没干系了,结果十多年前我有个老熟人路过楼水做客,跟我说任驼子已经死在震州了,都没人收尸的,现在怕不是骨头都没得了......”
“那彭大翼呢?”龙东柏轻声问道。
“彭大翼还近点,他本来说要回中州栖阳老家的,不知道怎么的跑到红叶北边的牵丘去了,前几年还来信问我要不要去那边跟他混,说是在牵丘大户苗家当了打手,还学了认字,那信都是他自己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混得风生水起,不晓得现在还在没在牵丘。”
“你是怎么想着留在楼水的?”
“还不是,身上没盘缠了嘛,恰好有个老熟人在楼水落脚,把我介绍给史家做事,我这些年不就这么过来了。住惯了懒得回去了,回去还不定有这边舒服......”
“你倒是实诚,”龙东柏言无起伏,转念已到封笔的时候,该转向面色阴沉的丁永昶,“震州的不好查,郡北还是有希望的,我们马上起草文件向中央请求和红叶薪火联盟方面交涉,是死是活,是逃是留,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廖于飞远眺东边村外没有人迹的慢慢草道,尽管中央已经专门发来文件,要求各地自行组织铺建土路,但是他并不打算马上组织,财政和人力都是问题,现在忙着规划田地种植物——特别是新的民房,光是把乡亲新的房子建起来就精疲力竭,他怪自己分身乏术-——回转过头仔细想想,这不是他一个人分身能解决的事。唯一值得宽慰的是与红薪联的交涉请求已向中央发出,估摸着关于减刑建议的回信也该到了。
“心珠......先让老爹爹在这住一段时间吧,总要把事情安排妥当才好,他的起居费用就从我的津贴里扣。”
“一起吧,我的也加上。”龙东柏旋即回应。
“我的也加上。”
“你们两个家里还有妻儿要养,不要意气......”
“委员不是一样有老爹老娘要照顾嘛,既然大家都一样,那就不用谈了。而且委员,您的津贴可所剩无几了,要是单从您的津贴里扣,怕是老人家要顿顿吃不饱哦。”
“你们两个啊......我爹娘住在镇子里还好一点,每天能到骆老家里去蹭饭,吃得还不错......”廖于飞轻叹一声,摘下在楚泽入手的二手眼镜,眼前景象反而愈加清晰,“永昶,小柏,我对不住你们啊。”
“委员,这是突然怎么了?我们是自愿掏钱的,可没想着要什么谢意。”丁永昶说得别扭,实则脑里一片乱麻,是谈不准话。
“不,不是这件事......我最近太急躁了,把精力全都投进经济工作里,每天都忙着村南村北的跑,突然就把根本给忘了。你们都在勤勤恳恳地做事,我却乱发脾气。我这个急躁病一定要改,要请你们多多包涵......”
老人远远瞧定,匆忙扯嗓,“隆主任!”
“于老爹,有什么事?”刚下课的隆岚钟快步迎上于老爹,看负责杂务的大爷气喘吁吁,心里不觉随着急切起来。
“主任,有人来找你,说是有大急事,就在院门外。”
“好的,太麻烦你了。”隆岚钟一刻不敢稍停,直取大门而去,少时便望见手拉大门的甲丘乐。
“什么事这么着急?”隆岚钟招呼过门卫,到坡上与甲丘乐聚到一处。
“独乙出事了,邱幼璇背叛了我们,她和敌人联手把独乙给控制起来了。”
“邱幼璇叛变了?能确定消息是真的吗?你们早上不是照常先到小荫林操练吗?之后一路到学院学习都在一起,她哪来的时间对玉妆下手?”
“我们今早到小荫林操练之后,邱幼璇就说她要和独乙单独说话,之后两个人就一直没来学院,我还以为是中央派了任务,要不是有人给了雬雯这个布团,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隆岚钟赶忙接过布团,其上褶皱之间是工整简短的墨文:“温为我质,邱可为证。晚戌时伏丘原歇脚小店相会,必有所获。乞毁布面,以防泄密。”
“我还说多来了几个教师,我不用两边顾着还轻松点,结果一直等着这个机会呢!”隆岚钟盛怒难耐,布团猛然落地,“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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