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万里潜深啸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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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贯月扫清云叠,一轮橙辉杂糅皎洁,这破殿立地矗突三丈,飞檐相隔百尺,砖面砌线连横,又要赭条别出无算四长四方,别物如布告稍黏下一角,任耷拉僵仆、总持重不跌。由莽翠衔铺风动,藏下错综盘旋路面,指引都陈旧难接,落得一片黑漆漆大地反干净,似蒙偏穹垂怜,地不满东南,缀得千里堂堂煌煌静星涓阶,原来揭露僻地明色。

那残石栏,隐没偶亮罢了,自让出腾纹斗雕爬梯而前,两分苔路横截,平置一座长鼎,不查锈面斑驳,取鼎内黄土,插得红尖三枝爪开,拂得轻烟袅袅若仙。爰来映照伸腿与屈膝,靠在门框板面,清辉探得如痴如卷,衬明白“圣帝殿”的斜匾,独留下一张跪垫、一番布盖木箱的功德,掩露这碧袴金衣、盘腿危定,却引出合手垂直的虎柄,终究没入半截宝剑。

偏径下浊光乍现,车轱辘滚翻听闻清晰,想是守庙人回山上破屋。那老儿住在一座砖院,养狗打发时间,向来三天两头要往城里寻欢作乐,守这庙宇清静二十余载,倒是他这后生净尘为多。既然称职不多,当然不来渎职便是上选。

杨吾程擤气吐雾,仰看圆素无缺,“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

“人道是,清光更多。”

杨吾程心下惊奇,由来鞋跟踢踏清脆,言调英娇妥当,就是相伴多年的唱和。

“银轮寒宫影婆娑,婀娜浊酒波……”

“捣棰问玉兔:金枝泥、何日为多?伐木年光,鸹也讽笑,衣结斧已拙。留下清桂芬,秋意里,遍散新郭。”

杨吾程正朗笑,暗音却提醒,脚步渐近,绝非寻常幻觉,平首西望,栖影处,转出一条长形,隐隐看不真切;就迎银辉而行,行带薰风眼色,形含寒骨气氛;编发垂在肩前,碎幕下霜冷一张面庞,桃凋今日成哀杏,死海无生为莺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太常引》?”

“《融于水》第二篇大学部分,女主角娄缘荷在文化节的书法墙上看到了这首词,作者署名‘无名’,正好对上男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的名姓。这座熋陵武岳山,也是全赖老师的小说才能找到。”

杨吾程抓住一个“老师”字眼,心虑一霎,看这女人眉细眼新,是个冷落模样,一时唤起神思,“你是……齐兰大学的学生,来家里做过客,元柔很喜欢你。”

“贺老师还在的时候,我来先生家里拜访过很多次,先生厨艺是一绝,才高八斗,我多承教诲。不是杨先生,我就直接从经济系转到汉语言文学了。”

“亏你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敢到这上面来,武岳山上一路公坟、野坟杂处,晚上向来少人气,就是男人上山还做掂量。”

“杨先生还不是一个人爬上来的。我一开始还走错地方了,没想到一个县城有武衡、武岳两座山,到武衡山上问过好几个本地人才知道庙在武岳山上。《一山之隔》里说的‘夏访破庙佛’指的就是这个破庙吧,路上风物和书里描绘大同小异。没想到先生还有插香拜佛的癖好。”卫莹转看鼎炉,说得轻快。

“先父留下来的传统罢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武岳山上?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一山之隔》里描述的挚友多年未曾再会,却始终挂念彼此。书里有一篇《别友赠寄》,磊磊落落八句‘君睡大河北,我栖云梦东。海潮幕无平,山麓帷有峰。夏访破庙佛,冬试垂露松。谁肯坐宝殿?愿许餐雨风’,贺老师只作教学写过几首打油诗,这篇必是出自先生手笔。这位牵挂的友人,想必就是和先生同为熋陵中学72届校友的刘季学上将?‘海潮幕无平’正好能和刘季学在海军服役的经历对上,以前先生和刘上将一起拜访的是这座庙?我到先生家找过,没人开门。一个人在这里,是最近西南的战事触动到了?”

“我明白柔丫头为什么这么欣赏你了。”杨吾程起身给瑟瑟的卫莹披上厚重的长外套,冷涩偶或清醒头脑,持久却昏沉,“你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请先生帮我重新打开这台机子的消息栏。”卫莹翻出恰满一手的深色机体,杨吾程接触的软硬一道冰冷。

杨吾程微微眯眼,看机身正背,当时释然,“这个年代还用板机的人可不多见,你平时还有硬性的通话需求?”

卫莹摩挲凉指的金属板,“杨先生,我以前在你家里见过这个机器,那时我也以为这是老式手机,一直到收下这份礼物我才恍然大悟,普通的老式手机不会装一块链板在背后。万请先生不要再拐弯抹角,我是下足了功夫才敢来找你。”

“那你也该知道,私自持有未经国家核准批号的无质产品是重罪,可处五年以上乃至死刑的处罚,哪个胆大包天的人会送这么个东西给你?要说破解无质讯机,该找贺教授这样专业的人,你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可不该病急乱投医。”

“学生已经病入膏肓了,只有先生一根救命稻草。”卫莹拉住两领,冷不防深鞠躬。

“这讯机是谁给你的?”

“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我要明明白白的姓名。”杨吾程领卫莹殿厅上走,听得风物息语,月隐星藏,这姑娘兀地打开手电,照圣帝宝像庄严,往素凛然,彼刻浑圆似个金刚怒目。杨吾程挑眉间,卫莹轻喟掩去大半光尘,一道播来远嗷寒啸。

“杨先生……我说不得姓名,确实是有苦衷,不是要刻意隐瞒。”

“你和张克定,都是齐兰城南所谓‘接济区’里出身吧?有没有听说过他?”

杨吾程半晌不闻身后回音,转见卫莹柳眉倒竖、无言呆滞,蓦笑得朗爽,心道回返一箭之仇,“早知道张克定有个旧相好,没想到就是你。一个亡命之徒,一个名校高材生,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凑到一处去?”

“先生说不得我。先生在阿木国出版了那么多著作,一旦暴露就是大同会的阶下囚,谁能把你和风头正盛的刘季学上将想到一起去?不是新闻每天循环报道刘季学的出身,我都不知道他是熋陵人。”

“这世道,人总是要攀些亲戚的,当年老刘在熋陵读书,正好撞上个好色的年级主任,这个教生物的本就对男生苛责不少,更嫌老刘愚戆,处处刁难讥讽。老刘初中时生了一场大病,本来身体不好,性格是个一根筋,转念去学音乐做个艺术生,后来是去北边读的大学。我和他最后一面,就是在武岳山上见的。这么多年了,现在熋中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它这里出了这么一个杰出校友。”

“除过开国时期,还没有出过这么年轻的上将,可不就要使劲宣传么。刘上将率领三兵团到了西南,已经稳定了战局,《中央日报》已经把他捧作大同会的擎天一柱了。先生对于西南和丹陆的战事怎么看?”

“西南形势,本来无甚大碍,丹陆每年边境挑衅都是惯例,今年突起冲突,丹陆自己都没想到大同军一触即溃,大同会与军队一体腐化,西部战区、南部战区边境军队稍做接触便一泻千里,不妨说是大同军自己把丹陆军队引进来的——丹陆国野心的膨胀是有个过程的。”

“所以刘上将要率领中部军区的第三兵团赴西南作战?”

“刘季学深受原任中部军区总司令蒲定厄的赏识,算得是蒲定厄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要把他放到起家部队第三兵团去。老刘回转过身从陆军一线部队团长做起,参加对幕戈亚作战,战功赫赫,一路坐火箭到了现在兵团长的位置,他这个人,手下的部队不会有好吃懒做的孬种,稳固西南战线不过意料之中。”

“莫非赤县的版图真要变化了?”

杨吾程一愣,自问道:“你现在在哪家大报社当记者?”

“我现在兼任齐大经济学系和汉语言文学的副教授。”卫莹披衣不住,扯紧边缝拉满拉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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